第 104 章
暗湧(一)

「得罪人?」惢心吃驚道,「咱們都在這兒了,還能得罪什麼人?」

如懿躺在床上,吃力道:「就是因為咱們得罪了人,所以都在這兒了。你還不明白麼?」

惢心面上一驚,下意識地掩住口,便道:「幸好凌侍衛手上帶著雄黃酒,還能抵擋一陣。否則可真是著了人家的算計了。

凌雲徹緩過精神來,慢慢道:「我平素愛喝幾口雄黃酒,就是因為冷宮這兒濕冷,什麼蛇蟲鼠蟻沒有,喝著帶著都是防身罷了。只是這蝮蛇雖然是常見的,但一下子冒出那麼多條來,也著實是出奇。除了故意,要說是意外偶然,也是不可能的。」他拱拱手:「小主自己多保重吧。

惢心急得拉住凌雲徹的袖子道:「凌侍衛,要再有這樣的事,可怎麼辦呢?」

雲徹淡淡道:「明兒給你們捎點雄黃扔進來,牆角四處都灑一點,自己提防著吧。

他說罷轉身便走了。如懿縮在被子裡,一陣一陣聽得心驚,只睜著眼看著窗外枝丫被風吹得亂舞,像是無數鬼爪子張牙舞爪的揮著過來,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她霍地坐起身來,一背脊的虛汗被風一撲,鑽心地涼。惢心端了藥進來,見她這副模樣,也嚇了一跳,忙拿衣服給她披上:「小主這是怎麼了?別被冷風撲了熱身子,又招來什麼不好。」

如懿只得道:「方纔有點嚇著了。」她撩了撩頭髮道:「藥好了麼?我身上還難受的緊,好歹拿一點喝喝。」

惢心忙端了藥喂到她的唇邊,道:「小主先胡亂喝一點罷了。明兒江太醫過來,再仔細找他瞧瞧,好好開個方子。」

如懿喝了藥,想著毒性還未完全退去,昏昏沉沉地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果然江與彬趕著就過來了,如懿心裡念著雲徹辛苦奔勞的好處,原先看他那一層鄙薄也退了些許。江與彬仔細給她搭了脈,連聲道:「幸好昨晚救治得快,否則便是大禍了。等下我得給凌侍衛也去瞧瞧,他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啊!」說著看惢心:「也是我的大恩人!說完他又留了好些清熱解毒的草藥,一樣一樣囑咐了惢心調弄,又多多地留下雄黃之類的藥粉,替惢心和如懿撒在了角角落落處。

江與彬問起惢心素日吃風濕藥湯的效力,惢心錢錢笑道::「也不過那樣罷了,哪裡那麼快見效呢。」

江與彬的面上閃過一層疑云:「這一個月來,你們都按時吃藥了麼?

惢心奇道:「巴巴兒地費了那麼多才請了你來治病.,怎麼會不按時吃藥呢?

江與彬道:「方纔我搭過小主的脈,蛇毒沒有大礙,但是風濕一直還是老樣子。按理說你們的風濕不深,我給你們開的藥也算藥效強力的,雖不能馬上見效,但是總能有些起色。」他見如懿手裡打著絡子做活兒,耳朵卻一直聽著,索性也不瞞著,道:「微臣這些日子給冷宮的許多嬪妃瞧過病。雖然也有得風濕的,但那都是積年在這裡的老人了,陰濕許久,加上年紀漸大,自然容易得風濕。只是小主和惢心年紀還輕,又吃藥調理著,屋子也不算是冷宮裡最陰濕的地方,為什麼風濕會一點也不見起色?」

如懿與惢心面面相覷,也說不出什麼來,倒是惢心問道:「會不會中毒?」

江與彬搖頭道:「世上沒有這樣的毒。倒是小主和惢心都是虛寒的體質,倒是真的,其他實在把不出什麼。」

正說話間,外頭牆下的圓洞裡陸續塞進飯菜來,哪些冷宮的嬪妃們一一去領取了。等到人都散去,又送進兩份飯菜來,惢心知道是她們的,便出去端了進來,飯菜雖然簡陋,倒也不腐壞,不過是兩份米飯,一份清炒苦瓜,一份水煮豆腐和一份醬油拌茭白。

江與彬蹙了蹙眉,心疼的看著惢心到:惢心,你們每日就吃這個,一點葷菜都沒有?「惢心擺好筷子,笑道:「我的好太醫,這飯菜不餿不壞就不錯了,這都費了我和小主好大的功夫花銀子才求來的呢。否則吃哪些豬狗不食的飯菜,那裡還能熬到你來的這一天。「如懿笑道:「好了。江太醫才說一句話,偏你有那麼多話說。前幾日是清明節氣,有一碗燒田螺肉送進來。逢著年節,總還見點葷腥。」

惢心撇嘴道:「什麼葷腥,一股腥味才是。不過就是螺絲、鴨血和蚌肉之類的,素菜也反反覆覆就這麼些。」

江與彬當即變色道:「你說真的?」

如懿見他臉色不好看,即刻放下筷子,疑道:「這些飯菜有什麼不對的麼?

江與彬肅穆了神色道:「微臣剛說過,小主和惢心都是虛寒體質,這些食物又都是大濕大寒的,小主與惢心一日三餐吃這個,加重了體內的寒氣,難怪風濕久久不見起色。原來是在這些地方。

如懿默然,一顆心緩緩、緩緩沉到了底處。原以為昨晚的蛇便己經是殺招,不承想這裡還藏著天長日久的厲害在,卻是自己留意萬分也留意不到的事情。

惢心惱恨道:『怪道呢,還以為咱們是花了銀子通融的,飯菜才和別人不同些。原來是有人做了手腳」

江與彬臉色沉重,道:「若說無心,斷不能頓頓都這樣。這些東西本是無毒的,也不相剋。只是飲食用藥,體熱的人不能過多溫補,虛寒的人切記寒涼。寒涼不是說生食冷食,而是性寒的東西。像小主和惢心的體質,便是碰不得這些的。」

賽心發愁道:「那可怎麼辦呢?除了這些,咱們也吃不上別的。」

江與彬看著窗外晴和的日頭,分明是四月時節春暖花開,在這日頭也照不透的地方,卻只有淒寒徹骨。偏偏便只有這兩個女人熬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年深日久……

他一想到年深日久,他們還在此處,便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彷彿是一陣冷風逼近了骨子裡,透心徹涼。

如懿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道:「沒有辦法。送這些飯菜的人既然有心,如果看到咱們不吃完,或是悄悄倒在哪裡,便知道是起了疑心了,更不知道要用什麼法子來謀害我們。與其如此,不如就安他的心,照吃照睡就是了。「她斜睨了江與彬一眼:」至少江太醫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江與彬心中暗讚她的沉穩,便道:「微臣會找些溫熱滋補的藥物給小主和惢心慢慢調養,希望能化去食物的濕寒之氣。至於其他的事,昨晚已經這樣險,若有什麼輕舉妄動,反而讓殺身之禍來的更早.」

江與彬如此囑咐了一般,惢心便送他到了門外,自也不能遠送,只得回來。

如懿看著桌上的飯菜,往日為了活下去,她拚命保重,每頓飯都吃的乾乾淨淨。如今看著這些東西,竟像慢毒一般,天長日久積累在自己身上,如何還能下嚥。

惢心進來掩了門道:「小主,昨晚的事你疑心是誰?」

如懿一下一下叩著桌腳,極力平緩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我還能疑心是誰?不過是想起當年驚蟄的時候,怡殯宮裡突然掉下條蛇來。你不覺得事情有些關聯麼?」

惢心凝眉道:「小主覺得,害咱們的人就是害怡殯的人?那事本來就是一氣的。

如懿微微點頭,看著廊下叢生的雜草蕭蕭,黯然道:「只是如今我們哪怕想到了是誰,也沒有辦法。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要不明不白丟在這兒就是了」

主僕倆默默地守著,照舊過活,到了午後時分,卻見外頭一包東西「啪」地丟進來,如懿正在院中晾曬衣服,拾起一看才知道是凌雲徹丟進來的一包雄黃。

她感念他的細心,更兼昨日救命的勇氣,也不管他在不在,對著角門邊便誠懇道了聲「多謝」。

自進了冷宮,如懿滿心的怨恨與不甘,更兼對世人冷了心腸,除了海蘭與惢心之外,再加上如今一個江與彬,其他人是一個不信,一個不聽。無論誰落在她心裡,都是帶著當初害她的疑影的。

可是經了昨夜那一番事,即使是再冷的心,也不覺生了一份暖意,彷彿一點涓涓的細流,潤澤了乾枯的心扉,叫她知道,這世上總還有熱心腸願意對人好的人。

或許這一點溫暖,足以讓她覺得人世蒼涼,不那麼風寒逼骨了。

如懿這樣想著,凌雲徹卻沒那麼福氣了。這一日傍晚他去領自己和九宵的那頓晚飯,才走到冷宮的甬道口,不知道哪裡闖出來幾個力大無比的侍衛,把他摁倒在地,只問了一句:「你便是凌雲徹?」

雲徹才答應了一聲,那拳頭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上來。他是宮裡混久了的人,知道一定是哪裡得罪了人,也不敢分辯,只護住了要害咬著牙一聲不吭。那拳頭落下來如雨點一般,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的。起初還覺得痛入骨髓,漸漸也麻木了。就像他一直以來的生活,除了忍耐,還是忍耐。因為反抗,只會招來更大的痛苦。

好一會兒,那幫侍衛看他乖乖承受,也不反抗,便也打累了收手。其中一個趾高氣揚道:「知道為什麼打你麼?」

雲徹抱著頭伏在地上,一時也爬不起來,只道:「小人無知,請大人指教。」

另一人「嘿」了一聲道:「原來你還真是個糊塗的!當你有幾個膽子呢,連咱們小主的事都敢得罪!還打算英雄救美,哪天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領頭一個抱著肩膀,冷笑道:「咱們小主如今是有皇子的,誰敢不睜開眼睛看看清楚,敢擾了她的好事。真當是不要命了!這次權當你是無知,以後你就牢牢記著,你在冷宮只管是守門的,要是連救命的事也管,便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了。」

說完,幾個人一使眼色,便四下散了。

雲徹伏在地上,緩了半天的勁才爬了起來,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還好沒傷了筋骨,便慢慢往廡房裡走。九宵見他這個樣子回來,也嚇了一大跳,來不及去問晚上的飯菜如何,忙要拉了他細問。雲徹簡短應付了幾句,便趕緊找出傷藥來自己抹了。夜間旁人問起,只說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也應付過去了。

次日傍晚時分,趙九宵看他受傷,便幫著去領晚飯。

雲徹坐在門口,身上的傷雖沒傷及筋骨,卻輾轉反側痛了一夜,他沒有睡好,便覺得疲倦難耐,心中更含了一包窩囊火氣無處發洩,深悔自己那日莽撞進去救人,白白連累自己挨了一頓打。

他正懊惱,只聽身後的門上篤篤幾聲響,有年輕女子輕聲喚:「凌雲徹。」一包薄薄的東西隔著牆頭「嘩」地飛落下來,他順手撿起一看,卻是一雙鞋墊子,針腳納得又細又密,顯然是新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