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裡靜悄悄的,阿箬帶著宮人們輕手輕腳地換上春日裡用的珠綾簾子。如懿站在窗前賞玩內務府新送來的一盆玉石珊瑚花,聽得惢心回稟,不覺回頭道:「那麼你見到大阿哥的時候,他身邊並沒有奴才們跟著?」
惢心點頭道:「大阿哥一個人從假山後面跑出來,身上衣衫都沾了泥灰,定是沒有人跟著。」她仔細想了想,「還有,奴婢記得大阿哥的衣領上沾了些油漬,這個時候還沒到午膳,阿哥公主們的早膳清淡,不見油腥。這油漬一定是隔夜的。」
如懿思忖片刻:「這麼說,阿哥所的嬤嬤們並沒有好好照顧大阿哥。」
惢心道:「奴婢一直聽人說起,說阿哥所照顧大阿哥的奴才比照顧皇后親生的二阿哥的人還要足足多上一倍。或許大阿哥頑劣,也未可知。」
珊瑚花冰冷的花瓣硌在手心裡,膩膩的有些發滑。如懿道:「是大阿哥頑劣還是奴才們有心怠慢,要仔細查查才知道。但你說大阿哥吃了點心怕挨罵,倒真有奴才欺凌阿哥的可能。今日之事你先別往外說,免得錯失。」
惢心點頭:「奴婢知道。」
如懿歎口氣:「大阿哥也是可憐,才八歲的孩子,額娘死得早,沒人看顧著,什麼也不周全。」
惢心笑道:「小主擔心這個做什麼?如今小主得皇上的寵愛,遲早也會有個有福氣的小阿哥的。」
如懿的歎息無聲地便蔓延出來:「我何嘗不想有個阿哥,哪怕是公主也好。雖然皇上眼下還寵著我,但膝下總得有個依靠。只是,總沒有動靜。」
惢心抿著嘴兒笑道:「小主別急,只要皇上常來,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呢。」
如懿有些不好意思,便急著去擰她的嘴:「嘴這樣壞,還什麼都懂!」
惢心笑著躲開了:「小主小主,奴婢再不說就是了,饒了這遭吧。」
如懿抬頭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小廚房的燕窩可燉好了,若是好了,就陪我把燕窩送去養心殿。」
天色陰沉沉的,看著像快要落點雨珠子下來。那樣暗沉的鉛雲悶在頭頂,彷彿那濃墨般的顏色就要滴下來了似的。
到了養心殿前,一溜兒的太監侍衛立在外頭,王欽見了如懿的輦轎過來,便迎了上前:「奴才給嫻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如懿含笑道:「王公公快請起。」
王欽滿臉堆笑道:「看這天兒快下雨了,嫻妃娘娘怎麼還過來?」
如懿笑道:「給皇上燉了燕窩,熱熱的正好呢。」
王欽道:「嫻妃娘娘有心。可這個時辰……可不巧。」王欽眼睛一瞟,如懿順著他目光看去,見蓮心站在養心殿廊下,便會意道:「皇后娘娘在?」
王欽含笑道:「是。皇后娘娘給皇上送來親手做的豌豆黃。」
如懿微笑:「皇后娘娘規矩大,陪著皇上說話的時候嬪妃們等閒不能進去。這樣吧,還有勞公公通傳一聲,本宮放下東西請了安便走,若娘娘見怪,本宮自去領受。」
王欽躬身道:「有娘娘這句話,奴才也能安心辦事了。」
王欽轉身上了台階,惢心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娘娘,王欽這個人不能不留意著。」
如懿點點頭,語不傳六耳:「他為皇后做事,咱們有數就成。你和李玉結識得早,得常來往。」
不過片刻,王欽便下來道:「嫻妃娘娘,皇上說還有話與皇后娘娘商量,讓您把東西交給奴才就成。另外,皇上請小主預備著,夜來接駕。」
如懿看著惢心將燕窩交到王欽手中,含了矜持的笑意:「那就有勞公公了。」
如懿扶了惢心的手慢慢往回走,才到了長街,便見貴妃坐著一乘輦轎從夾道過來,按著規矩,如懿忙側身站在一旁迎候。只聽得太監們的靴聲橐橐,踏在石板上吱吱輕響。抬著輦轎的太監步伐齊整,如出一人,轉眼便到了跟前。如懿欠身福了一福:「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雖然是三月初的天氣了,慧貴妃還是穿著二色金花開遍地的錦鑲一斗珠的錦襖,那衣裳是用未出生的胎羊皮製成的,因卷毛如一粒粒珠子,故名「一斗珠」,穿在身上十分輕暖柔和。貴妃見了她只是點點頭,道:「幾日不見你,氣色越發好了。」
如懿便道:「貴妃娘娘的氣色也比前些日子紅潤多了。」
慧貴妃撫了撫自己的臉頰,倦倦一笑:「本宮還不是老樣子,身上乏。倒勞煩你多伺候皇上了。」
如懿聽得這話裡有刺,也不欲與她爭鋒,只是笑笑:「皇上來了也只是惦記著貴妃。」
慧貴妃懶懶一笑:「本宮有什麼可惦記的?自己身子不爭氣罷了,也只是老毛病了。」
如懿知道她一向畏寒體弱,不由得問:「宮裡的太醫不比外頭的,太醫院院判齊魯大人又是一等一的國手,貴妃娘娘的身子應該會很快見好的。」
慧貴妃懨懨地捧著手爐:「我素來不過是那血淤的症候。調養了一冬天,原是好了。誰知道中午貪吃了兩塊御膳房送來的豌豆黃,就悶悶地滯了胃口,有些克化不動似的,所以剛去御花園遛遛彎消食。」
如懿便笑道:「眼看著快下雨了,貴妃娘娘別著了風,更別沾雨點兒,免得傷身子。」
慧貴妃點點頭,一行人迤邐而去。
如懿見她走遠了,才道:「她也真是可憐,饒是這般得寵,身子卻七災八難的。」
阿箬撇撇嘴:「該!心術壞了,身子也好不了。」
如懿橫她一眼,阿箬立刻噤聲,也不敢多話,便和惢心扶著如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