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來是格外好的天氣,在一片初陽輝照之中醒來,看著天光放明,冬日裡難得一見的朝陽灑下薄薄的金粉似的粲然光芒,透過「六合同春」的雕花長窗的鏤空,照出一室淡淡水墨畫的深淺。
如懿醒來時皇帝正起身在穿龍袍,王欽和幾個宮女忙碌地伺候著。如懿剛仰起身,皇帝忙按住她溫聲道:「你累著了,好好睡一會兒吧。朕先走。」
如懿臉上一紅,嗔著看了皇帝一眼,便縮進了被子裡。皇帝剛走,滿宮的宮人都喜滋滋地像過節似的,阿箬笑著進來道:「小主,您知道皇上出門前說什麼了麼?」
如懿瞥她一眼,笑道:「有什麼了不得的話,惹得你這樣?」
阿箬拖長了語調,學著皇帝的語氣道:「皇上說,阿箬,照顧好你們小主,朕晚上再來看她。」
如懿拿被子蒙住臉:「我可什麼都聽不見,那就是告訴你的,你聽著就是了。」
阿箬忍不住笑出了聲,往外頭去了。
如懿再醒來時已經是巳時一刻了,心裡無牽無掛的,睡得倒極安穩。起來梳洗了寫了幾副春聯叫宮人們掛上,便邀了海蘭一同過來用午膳。
小廚房的菜向來清爽落胃,海蘭又是個不挑揀的,兩人說說笑笑,倒吃了好些。正吃著,三寶忽然進來了,垂手站在門邊不吭聲。如懿知道他是有要緊事,便盛了一碗酸筍雞絲湯慢慢啜了一口,大概覺得不錯,又給海蘭遞了一碗,才道:「什麼事兒?」
三寶的眼睛只盯著地上,道了聲「是」,卻不挪窩兒。如懿便揮了揮手,示意伺候的人下去:「說吧。」
三寶道:「慎刑司剛來的回話,說太醫院有個侍弄藥材的小太監去自首了。」
如懿一怔:「自首什麼?」
「說是玫答應用的塗臉的藥膏裡,是他配藥的時候不小心沾上了白花丹的粉末在圓缽內壁上,才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海蘭端著碗停了喝湯,道:「不對呀,既是沾在圓缽上,怎麼素心用了沒事,偏玫答應用了有事?」
三寶輕嗤了一聲:「那玩意兒說,素心是用了上面的,所以沒事。玫答應用得多,便沾上了。」
如懿道:「那慎刑司怎麼辦?」
三寶道:「已經用刑了,吐來吐去就這兩句。所以來請小主的意思。」
海蘭放下碗道:「姐姐信麼?」
如懿一笑:「那麼,你信麼?」
海蘭堅決地搖了搖頭,如懿淡淡一笑:「三寶,去告訴慎刑司,本宮只要他吐完了肚子裡的話知道結果可以去回皇上,其餘的是他們的差事。」
「可是若逼不出什麼了……」
「若是已經吐到底了,就把他打五十大板,打發到辛者庫去服役算完。」
三寶答應著下去了。海蘭看著她道:「姐姐不細細追查了麼?這件事早有預謀,存心是要把姐姐害進去,若是不查……」
如懿氣定神閒把湯喝完,搖頭道:「查不出來了。」她看海蘭不解,便道,「再查下去,那便只有一個,畏罪自殺。慧貴妃可以把事情做絕了,香雲打死了,她還要塞上一嘴的炭。我卻不能。」
海蘭道:「可是事兒鬧得那麼大,連貴妃和皇后都吃了掛落。」
如懿撥著筷子上細細的銀鏈子:「就是因為貴妃和皇后都吃了掛落,所以不能再查。從你受委屈那晚就該知道,那點紅籮炭的事不是查不下去,是皇上不願意查了。皇上才登基,後宮需要寧靜平和,不能惹出那麼大的事兒了。皇上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追究到底?」
海蘭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左右這件事是貴妃惹起的,皇后替玫答應說了幾句姐姐的嫌疑,皇上也忌諱了。玫答應是受了安慰,可姐姐的委屈也平復了。她們兩敗俱傷,玫答應無功無過,姐姐反而重新得了皇上的眷顧了。」
如懿笑著拍了她一下:「也學會貧嘴了。既然事情都這樣了,再查就傷了臉面,便這樣吧。」
夜裡皇帝過來時如懿便一五一十對他說了。皇帝換了明黃的寢衣躺下了,聽她伏在枕邊說完,不覺失笑:「你願意這樣便了了?」
如懿伸手捏了捏皇帝的鼻子,帶了一絲頑皮的笑意:「皇上的話,好像不信這是事實似的。」
皇帝微笑著攬過她:「朕有什麼信不信的。宮裡頭一團污穢,後宮更是如此。朕還是皇子的時候,看著先帝的後宮就那麼幾個人,皇額娘和齊妃她們便鬥得那樣狠。許多事,再查下去便是無底洞,你肯見好就收,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如懿笑了笑,安靜下來道:「皇上所想,就是臣妾所想了。凡事給別人留有餘地,也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了。倒是玫答應,著實是委屈的。」
皇帝欷歔道:「說到委屈,有誰不委屈的?貴妃覺得她委屈,玫答應也委屈,你和海蘭何嘗不委屈?朕也十足委屈,前朝的事兒忙不完,後頭還跟著不安靜。」
如懿伏在皇帝肩上,柔聲低低道:「她們不安靜她們的,臣妾安靜,皇上也不許不安靜。」
皇帝笑著輕吻她的額頭,西窗下依舊一對紅燭高照,燦如星子明光。天地靜默間,二人聽著簷下化冰的滴水聲,自有一分寧靜,自心底漫然生出。
如懿得寵的勢頭便在這次的因禍得福之後漸漸地露了出來,比起貴妃的寵遇深重,如懿自然是不如的,可是皇帝隔上三五天便來看她一回,也是細水長流的恩遇。連帶著延禧宮的宮人走到長街上,胸也挺起來了,頭也抬高了,再不是以前那低眉低眼的樣子。
如懿卻不喜歡他們這神色,當著三寶、阿箬和惢心的面再三囑咐了,要他們叮囑底下的人,不許有驕色,不許輕狂,更不許仗勢欺人與鹹福宮發生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