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扶蒼捉鬼(上)

且說自離恨海墜落,神界也過去了快兩年,天災的影響已漸漸平息,諸神又恢復了往日喝喝茶聽聽小道消息的生活。

聽說朱宣帝君大費周章,這次選了三生石畔的某塊好風水,重新將朱宣玉陽府建起,又大肆宴請賓客,盛宴辦了五天。

聽說青帝獨子扶蒼神君下界了卻因緣,但此事所知者甚少,知道具體情況的皆與華胥氏交好,誰也不肯提,故而傳來傳去便被認定為謠言,不了了之。

又聽說赤帝那位同樣下界了結因緣的小公主回到了上界,因為早早解開情劫,命理線消失,所以凡胎早早便急病去世,一身輕鬆地回來繼續做天神。

延霞公主此番可謂因禍得福,回來後靈性大增,又因為經歷凡間世事,比以前沉穩許多,赤帝大喜之下,便動了叫她回明性殿繼續求學的念頭,待打聽到青陽氏少夷已辭學,赤帝當晚便給白澤帝君寫了封信,懇求讓延霞復學。

白澤帝君默默地允了。

延霞還未回來,明性殿各弟子都開始興奮,須知本來先生收的女弟子就少,走了夫蘿和延霞,便只剩芷兮和玄乙。芷兮一向愛說教還正經,叫神君們避之不及,玄乙更不用說了,怕是天帝也制不住她,這一年多還一直告假,弟子們很鬱悶,弟子們很無奈。

好在延霞要回來,她簡直是明性殿的救世主,又天真又活潑還愛笑,如今更要加上一項「專情」的優點,有她在,哪怕先生再念十萬年書,那也沒什麼了不起。

這日先生下了課,弟子們又在合德殿裡熱烈地討論起延霞回來後的事,如今她已了結因緣,少夷也辭學了,弟子們個個都覺得自己有機會,唯有古庭突生感慨:「一個延霞,一個扶蒼,延霞喜歡上的若是扶蒼,今天也沒這麼多事了,何必鬧得個個都下界。」

太堯笑道:「你亂點什麼鴛鴦,延霞師妹和扶蒼師弟的性子只怕連話也說不到一起去。」

古庭忽地有些來火:「那也比玄乙那魔頭要好得多!」

因著扶蒼靈性受損的事,他對玄乙又重新積了一肚子火,果然燭陰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個個喜歡踐踏旁人。

太堯素來不做背後說壞話之事,當即換話題又笑道:「延霞師妹這趟回來,應當不會再念著前事了。」

古庭恨恨道:「一個兩個都不知道怎麼想的,偏偏喜歡那些壞東西!」

你自己不也是對夫蘿念念不忘……太堯索性不與他再說,見芷兮在一旁發愣,他便道:「芷兮這幾日怎麼了?總是出神。」

芷兮急忙微笑道:「沒有,我是在想……咳,我在想延霞應當不會再……記著少夷師弟了。」

所謂了卻因緣便是藉著昔日的執念來斬斷前塵過往,心中恢復澄澈清明,延霞應該不會再念著少夷了罷?可她竟不敢說死,這實在不符合她曾經決斷的性子,凡事只要扯到少夷她就亂套,萬一延霞還念著少夷,那、那怎麼辦?

太堯隨口應道:「反正少夷師弟也辭學了,她便是念著也無法,倒還是斷了的好。」

是啊,少夷辭學已有一年多,就此杳無音訊,不知拜了誰做新先生。以前上千年和他在一塊兒聽課,也沒覺得怎樣,如今乍分開一年多,她竟覺相思刻骨,實在難以忘記。

古庭剛才那句喜歡的都是壞東西像針一樣紮著她一陣陣疼,她忽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扶蒼師弟的絕望,有時候明知道對方是個壞的流油的東西,可沒有辦法控制感情,這才是最要命的。

芷兮忍不住長歎一聲,起身便往外走:「太堯師兄,古庭師弟,我告辭了。」

古庭奇道:「師姐又要去演武場錘煉身手啦?」

這一年多芷兮跟著了魔似的每天跑去萬神群殿的演武場錘煉身手,天天弄到半夜三更,難不成這也是為了抗議先生不傳授術法?

芷兮點頭,逕自步出合德殿。

她不會去刑部了,她也要做戰將,這樣五萬歲時便可與少夷再見。見了又能怎樣,她不知道,可她還是要做。或許只有在演武場累得站也站不起來,她才能感覺到這漫長而空虛的時光變得充實。

太堯看著她的背影,奇道:「莫非是玄乙師妹不在的緣故?芷兮師妹近日似乎心事重重。」

古庭一提到玄乙又來氣:「她不來最好!讓她自己到處胡鬧罷!」

*

古庭口中到處胡鬧的玄乙不禁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瞇眼看著腳下的皇宮。

十四個月,她應約又下來了,如今扶蒼應當有十七歲,該記事懂事了罷?她對凡人的年紀沒什麼概念,希望上回沒給他留下什麼陰影,萬一還是見著她便連滾帶爬又哭又喊,那她也沒辦法了。

玄乙化作一股狂風在皇宮內遊蕩,轉了一圈卻沒見漫溢的靈氣,靈官們不見蹤影,曾經七皇子的寢宮反而落了鎖,殿內滿是積灰。

這是怎麼回事?

她疑惑地躍上雲海,打量這座王城,但見往東的方向清氣更加磅礡,幾乎像一條盤旋入雲的巨龍,她立即疾馳而去。剛靠近一些便覺一陣陣香火的味道隨風而至,落地一看,卻是一座香火十分旺盛的青帝廟。

清氣從花園內的一株老桃樹上散發而出,玄乙飄過去仰頭看了看。

……怎麼覺得這裡的景像有些眼熟?她上兩回下界時來過?

正努力回想,身後忽然傳來靈官長的聲音:「公主來了?」

玄乙轉過身,果然見糾察靈官們都在,她奇道:「怎麼不在皇宮了?」

靈官長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公主也知道,扶蒼神君如今是凡人,卻天生可以窺見神鬼,他年紀小不會隱瞞,漸漸事情便傳開。五年前有個誅邪國師進言說扶蒼神君命格奇詭,留在皇宮怕是命不久長,扶蒼神君便被送來這青帝廟隱居。巧在這裡是青帝廟,廟中桃樹又是真地仙,已成就仙身,鎮住這一方土地,這些年倒沒什麼妖族來騷擾勾搭。」

玄乙聽得一頭霧水,也懶得細問,只道:「扶蒼神君在何處?」

「公主請隨我來,且小心,如今扶蒼神君五感極靈。」

繞過那一棟棟小房子,後方有一座乾淨庭院,清氣橫流,月窗內還有燭火搖曳,一道人影映在窗上,也跟著晃來晃去。

「就是這裡了。」靈官長近乎耳語,「公主小心。」

她小心什麼?玄乙被下界這變化多端的情況弄得莫名其妙,化作一股清風飄進月窗。

昏暗燭火,半舊蒲團,穿著黛綠長袍的少年正倚窗就著燭火看書,長髮攏在胸前,上界那風回雪舞典則俊雅的扶蒼神君赫然便在這裡。

玄乙喉嚨裡彷彿又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堵住,她垂頭握緊袖子,忽又放開,方欲震盪神力現出神相,對面的少年忽然放下書,幽黑的眸子一下便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