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
端槍的海盜慢慢轉到兩人身後,白T包著的臉只露眼眉那部分黝黑的皮膚,和一雙陰晴不定的眼。
說:「走。」
他媽的這像話嗎。
衛來的火忽然上來,背包往地上狠狠一砸,端槍的那個海盜下意識想扣扳機,被戴墨鏡的海盜迅速扣住了槍栓。
卡嗒一聲輕響。
衛來盯著戴墨鏡的海盜看,這人四十來歲,也是白T裹頭,眉角處……難怪他戴墨鏡,他臉上有道斜的刀疤,從上眉骨斜到顴骨……按照這走向,眼睛可能沒保住啊。
衛來決定叫他刀疤,另一個就叫AK吧,動不動端槍,槍是你命啊?
他笑了笑,說:「你們要是這樣,我就不高興了。」
「你們大概是搶多了船,不知道該怎麼正常對人了吧?槍在後頭押著人走,什麼意思啊?」
「知道什麼叫談判嗎,談判是坐一張桌子、對面、平起平坐,喝喝茶、聊聊天,笑一笑,把事情給談了。」
「拿槍押人,你當我們是戰-俘啊,還是人質啊,虎鯊也這德性?那不用談了,或者現在撥個電話給他,大家聊聊什麼叫禮儀規矩,聊妥了再繼續。」
AK的眼裡掠過一絲暴怒。
氣吧,談判就從這裡開始,誰先控制不住,誰就先輸——岑今說過,海盜想拿到贖金的迫切心情,不亞於沙特人想拿回船,為了「生意」長久,也不可能去動談判代表。
他就賭這兩個虎鯊的手下不敢造次。
果然。
過了會,那個刀疤咳嗽了兩聲,把AK的槍口慢慢摁下去,說:「Please.」
孺子可教,終於知道規矩了。
衛來笑起來,他彎腰撿起背包,撣了撣包上的灰,然後看岑今:「走啊。」
岑今站著不動:「他開槍怎麼辦?」
「哈?」
「你砸包的時候,萬一他控制不住開槍,把你打死了怎麼辦?」
說這個啊,衛來想了想:「打死我了,你會心疼嗎?」
岑今笑:「自己作死的,我為什麼要心疼?」
她扭頭就走,衛來看了一會,大步跟上去,伸手拉她胳膊,忽然想起她胳膊上有傷,手順勢上延到她腋下,抓住肩膀處把她拉住了。
岑今被他拽的一個趔趄。
難怪假面舞會上,那個東歐女人說岑今的肩膀偏瘦——他一隻手就把她肩膀給包住了。
岑今瞪著他看。
挺好,知道生氣了,終於不是那副「濕氣沉沉」的樣子了啊。
衛來說:「能不能對『王牌』有點信心?我這個名頭,不是拿錢買來的。」
「海盜那麼窮,當然會省子彈,估計也沒受過多少射擊訓練,就他端槍那角度,肘那麼浮,槍-口那麼飄,你覺得能射得到我,嗯?」
「我也就只有一條命。雖然有時候拿它出來裝腔作勢,但我不拿它玩的。」
岑今的臉色慢慢和緩下來。
衛來笑,他喜歡講道理的聰明人,那次幫她精簡行李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
抬頭看,海盜停在不遠處,估計在等,很不耐煩,但吃了他先番那一嗆之後,也沒催。
「事實上,挺遺憾他沒開槍的,我目測了一下,我只要一矮身,給他來個掃腿,他仰跌下去,子彈都會餵天……很瀟灑的動作,你沒眼福……走吧。」
他伸手,手掌微微用力,看似無意地從她後腰撫到腰側,藉著這推,很巧的佔了點便宜。
見他們終於動了,兩個海盜鬆了口氣,遙遙在前頭引路。
能感覺出漁村氣氛的舒緩,回頭看,有些棚屋裡偷偷探出頭來,再走一段回頭,三三兩兩的人站在空地上,不知所措似的朝這邊張望。
他問岑今:「現在還覺得300萬很有把握嗎?」
岑今示意了一下前頭的兩個人:「我不相信他們出來之前,虎鯊沒有交代過要講禮貌。」
「如果這是虎鯊授意的,那他就是故意想給我一個下馬威——心裡不踏實的人,才會這麼裝腔作勢。」
挺自我陶醉的,只有虎鯊裝腔作勢嗎?你起初不也裝模作樣,拒絕接聽電話,說什麼只有虎鯊才能跟你講話?
有一道極細的光從腦子裡掠過,像是在提醒什麼,沒能抓住。
衛來皺起眉頭。
很快到了岸礁邊,近海的海水清澈,有一艘輕型衝鋒舟蕩在岸邊,船頭拉出又髒又污的纜繩,盤扣在一塊凸起的礁石上。
極目遠望,這海看不到邊,要是麋鹿在,一定會咋咋呼呼地說:衛!看,這快艇像個餃子,都不夠塞紅海的牙縫!
不知道那艘談判的母船停在哪,估計至少需要一個多小時水程,衛來問岑今:「紅海……應該挺文靜的吧?」
他對這一帶的地理不熟,當她是教科書:她援過非,又系統研究過這裡的人文,總能答個八九不離十的。
岑今說:「紅海算是亞非間的內海,風浪一般不會很大,不過也很難說……」
衛來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
「這海之所以叫紅海,有一個說法:當撒哈拉的紅色沙塵暴侵襲過來的時候,狂風捲起紅色的沙塵,把天空染成紅色,大海會捲起赤紅的海浪,海岸邊聳立著紅色的岩壁……」
她聳聳肩:「我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會不會刮沙塵暴。」
這不廢話嗎,前兩天剛刮過一場。
麋鹿這王八蛋,說什麼能跟沙特人做生意,等於鋪開一條顫巍巍的金橋——這世上有那麼好賺的錢嗎?都特麼血汗錢。
刀疤搶先一步上了船,AK跟上的時候,忽然痛呼一聲跳開了去——他踩中一塊有棱角的小石子。
鞋子真是人類的偉大發明……
又有一線極細的光亮從腦子裡掠過,再次滑脫,還是沒有抓住。
衛來心頭升起一線寒意。
這不是他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以前也有,一次是翻車,還有一次是中槍。
業內有個說法:死神帶了鐮刀,一茬茬收割人頭,像收割稻禾。他們這種邊緣人,離死神太近,危險來臨的時候,可以預先看到死神鐮刀上的反光。
這反光,就是腦子裡那線極細的光亮,是不祥的徵兆,也是活命的提醒。
到底是什麼呢?
——天氣會變糟、沙塵暴會很快侵襲,還是虎鯊那裡擺下的其實是個圈套?
AK不耐煩地催促他們上船。
衛來扶住岑今上了快艇,快艇很小,像塊舢板,沒遮沒擋,艇裡有桶續航用的引擎汽油,艇中間橫架了塊板,應該是座位——現在成了天然的格擋,把海盜和他們分開,像楚河漢界。
引擎轟然有聲,快艇起航,向著看不到的海心深處疾馳而去。
高速行駛帶來了風和一起一落的顛簸,岸很快退的看不見了,四周都是碧綠色,陽光照過來,粼粼耀人的眼。
紅海是世界上溫度最高的海,夏季溫度在30度以上,以至於有人戲稱在紅海的浴場洗的都是熱水浴——這麼上照下蒸著,衛來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他打開行李包,翻了件衣服出來,張開了幫岑今搭上。
她低聲說了句:「有點暈。」
衛來伸手虛環住她,防她受不住顛簸磕撞:這樣日曬雨淋的海上生活,本來也不該是她這樣的人經受的……他抬起頭,刀疤負責掌舵控制方向,海上的浪雖然不大,但船越小,因水流而起的顛簸就越頻繁——AK似乎也有點不舒服,縮在船艙裡,嘴裡罵罵咧咧,槍搭在肚子上,槍口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依然朝著他們。
然後腳一抬,架在那塊擱板上,腳底板正對著衛來的臉。
腳心一個紅印,剛被小石子給硌的。
特麼一點禮貌都不講……
電光石火間,衛來忽然想到了什麼,手臂下意識收緊。
岑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衛來沒看她,他的目光在刀疤和AK間逡巡了一回,忽然笑起來。
他轉向岑今,伸手撫進她頭髮,手掌包住她脖頸後側,硬把她轉向自己,語氣和表情一樣的輕佻,用英語說:「昨晚上你帶勁的很,老子都為你瘋狂了。」
用了俚語。
眼角餘光看似無意地拂向那頭:那個刀疤沒吭聲,包住頭臉的白T有點鬆垮,露出無意識收縮的上唇肌——典型的厭惡。
AK則怪異地盯了一眼岑今,眼神又是輕蔑又是不屑。
岑今盯著衛來看。
衛來還是笑著,湊近她耳邊,改用中文:「來,推開我的手,用英語讓我收斂點,一直保持跟我調-情的狀態,重要的話我們用中文說,記得低聲。」
岑今眸光緊了一下,很快勾唇笑起來,她低下頭,伸手推開他手臂,說:「討厭。」
衛來大笑,肆無忌憚地再次挨近,低頭吻她耳廓,像是耳鬢廝磨:「會游泳嗎?」
「會。」
她有點緊張,衛來捉住她垂下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現在,我每一句話,你都聽好了,自己分辨著,照做。」
「待會,如果打起來,儘量往船艙裡縮,像那天沙塵暴一樣,趴的越低越好。」
「如果再危險,就往海裡跳,不要游遠,流彈會傷人。儘量靠近船,不要近引擎,以免受傷。我會下來找你。」
岑今在他的懷裡點頭,輕聲問:「為什麼?」
「這兩個人,不是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