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走近,將天子笑交給他。魏無羨抱著罎子進門去,藍忘機對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目光卻甚為柔和。藍曦臣看他一眼,道:「你從你屋裡拿來的?」
藍忘機點頭。
藍曦臣道:「你……最好不要碰酒。當心,像當年那次那樣。」
他視線落在藍忘機鎖骨附近的衣物上。藍忘機也垂首,看了一眼自己心口之處,道:「不會再那樣了。」
藍曦臣勉強一笑,又歎了口氣。
藍曦臣走後,藍忘機才進入屋中來,輕合上門。魏無羨一邊拆酒封,一邊還在琢磨姑蘇藍氏立家先祖藍安和青蘅君的故事,心中道:「姑蘇藍氏真是個玄妙的家族,雖說先祖是和尚,家風又刻板,卻當真是……出情種呢。」
如此回味,他忍不住望向屋裡另一位姑蘇藍氏的後人。
藍忘機正低頭看書,書案角落有一盞紙燈,淡淡的燈火映得他臉龐越發美如冠玉,冷淡的神情和淺色的眸子也被鍍上一層暖色,俊雅得不似真人。一時之間,魏無羨竟晃了神,迷了眼,不由自主往那邊靠過去。
藍忘機抬起眼簾,問道:「何事?」
魏無羨迅速回過神,道:「沒事。看你書簽挺漂亮的。」
藍忘機的書簽是一枚淺色的乾花,保存得極好,色澤鮮豔依舊,花瓣脈絡細膩如有生命,夾在書頁之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魏無羨舉手將這枚書簽拈了出來,道:「芍藥?」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把玩兒了兩下便將書簽還給了他,道:「你哥哥受的打擊挺大的。」
藍忘機細心地將那枚芍藥乾花夾進書裡,合上書頁,道:「找到證據,他不會姑息。」
魏無羨道:「那是。畢竟是你的哥哥。」
就算藍曦臣和金光瑤關係再好,他也是姑蘇藍氏的人,有自己的原則。
魏無羨拆開一隻酒罈,心道:「上上次藍湛喝醉了的時候,老實回答過我,說他沒有偷喝過屋子裡的天子笑,那他藏這些天子笑幹什麼?總不至於是專門留著給我來喝的,這麼想可有點兒不要臉了。話說回來,我該不該為抹額的事給他道歉?畢竟我都玩兒了那麼多次了。可他萬一惱羞成怒趕我出去怎麼辦?不過我都胡搞這麼久了他還沒生氣,可見涵養越發好了,估計再鬧一鬧也不會生氣的。不對,我不應該問他,乾脆假裝我不知道抹額有什麼含義,這樣下次還能故意拉一拉,他要是生氣了,我再無辜地說我不知道,不知者無罪嘛……」
魏無羨心中得意,藍忘機道:「怎麼了。」
他回頭正色道:「沒怎麼。我高興。」心不在焉地打開了一隻小壇,提起來仰頭一喝,登時「噗」的噴了出來。
藍忘機一下子放下了書卷,道:「又怎麼了。」
魏無羨擺手道:「沒事!沒事沒事!」
他一面說著沒事,一面把這只罎子放了回去,滿臉晦氣地換了另一壇。
上次他偷喝完之後,故意兌了白水進來,想著等藍忘機自己喝的時候喝到白水嚇他一跳。誰知運氣如此不好,藍忘機拿的兩壇裡剛好就有這一壇清水,還被他自己喝到了。
自從回來之後,他每次想戲弄藍忘機,都是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下場,真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魏無羨不知什麼時候睡去的,昏昏沉沉到淩晨,忽然醒來。一個激靈,爬起來一看,藍忘機衣衫未除,背了秦劍,把放在他肩頭的手收回,凝神望著掌中一樣事物,道:「有不速之客。」
魏無羨眯眼一看,那樣事物正是姑蘇藍氏的通行玉令。他記得藍忘機那塊品級頗高,若有外人入侵雲深不知處的結界,會受到警示。
可雲深不知處已經十幾年沒人敢隨意入侵了。魏無羨跳下床來,發現自己外衣不知什麼時候被脫了,他邊穿衣邊道:「什麼人?」
藍忘機搖搖頭,示意魏無羨隨他走。二人潛行直一處綠竹隱隱的居所,紙窗裡透出燈光,魏無羨瞅一眼庭院前的木匾,道:「寒室?」
果然,屋內正襟危坐著藍曦臣,見二人入內,並不吃驚,與藍忘機對視一眼,彼此了然。藍忘機攜魏無羨坐到屏風之後。
過了一陣,寒室的竹簾被人掀開,一道輕足音步入室中,似乎在藍曦臣對面坐了下來。
半晌,只聽一聲玉石相觸之音,似乎有人放了一樣東西在桌上,推了過去。
率先開口的是藍曦臣:「此為何意?」
一人道:「還與二哥。」
正是金光瑤。
藍曦臣道:「此物我已贈與你。」
金光瑤道:「這枚通行玉令許多年來都沒有失效過,如今既已失效,便該讓它物歸原主了。」
魏無羨明白了。因澤蕪君與斂芳尊私交甚好,藍曦臣把雲深不知處的通行玉令也給了金光瑤一枚,容他出入暢通無阻,但恐怕他這幾天內把雲深不知處的結界禁制修改了,或是收回了金光瑤那枚玉令的出入權,金光瑤方才來訪,被拒之門外了,於是主動奉還玉令。
與藍忘機一樣,藍曦臣也不懂得如何虛與委蛇,金光瑤以退為進,他則沉默不語,須臾,道:「此來何事?」
金光瑤道:「這邊仍是沒有含光君和夷陵老祖的消息。我不讓人排查雲深不知處,許多家族已經疑惑重重,很有異議,二哥若你什麼時候方便,還是開門一個時辰,那時我再帶人前來應付一番。」
魏無羨本以為他此來是要求盤查的,誰知金光瑤卻說出了這樣的話,似乎對搜索夷陵老祖的下落並不感興趣,不由略微詫異。屏風外,金光瑤又道:「二哥,你怎麼了?」
藍曦臣道:「無事。」
金光瑤道:「若是擔憂忘機,你可不必。含光君為人雅正端方,多年以來百家有目共睹,他會這麼做一定是只是受了矇騙,況且他還沒做下什麼不可挽回之事,到時候說清楚了便行。我不會讓旁人有閒言碎語的機會的。」
藍曦臣道:「到時候?何時?」
金光瑤道:「清剿完亂葬崗後。」
魏無羨一怔。藍曦臣道:「亂葬崗?」
金光瑤道:「自那日金麟台一場亂鬥後,秣陵蘭陵雲夢等地出現多起異象。墓地被搗毀,屍體不翼而飛。有跡象表明,大批屍群正在往夷陵方向趕。恐怕是去亂葬崗了。」
藍曦臣道:「這究竟是要做什麼?」
金光瑤道:「不知。推測可能是魏無羨發動了什麼邪陣,或者使用了陰虎符。」
藍曦臣道:「當時在金麟台,他被金淩刺了一劍,還能發動這些東西?」
金光瑤道:「二哥,當年魏無羨叛出雲夢江氏和江宗主的那一戰,他傷成什麼樣,不是照樣回去呼風喚雨號令群屍,對夷陵老祖而言,有何難事?」
魏無羨摸摸下巴,心道:「太看得起我了……」
金光瑤道:「所以,過不久恐怕會有第二次亂葬崗圍剿。我已通知其他一些家族,赴往金麟台共議此事。二哥,你來嗎?」
半晌,藍曦臣道:「來。你去雅室稍候,我隨後同你前往。」
金光瑤離開後,藍曦臣便轉到屏風之後,與藍忘機相對片刻,道:「我去金麟台,你們去亂葬崗。分頭行動。」
藍忘機緩緩點頭,道:「好。」
藍曦臣道:「若他當真有異心,我決不姑息。」
藍忘機道:「我知。」
二人從小路下雲深不知處,途中,白石小徑旁的草叢簌簌而動,忽的分開,鑽出一個雪絨球般的小腦袋和一對長長的耳朵。
這只兔子粉色的鼻子縮了縮,看到藍忘機,垂下的耳朵忽然立起,一蹬腿便朝他彈去。他們來到那片青草地上,小蘋果臥在一顆樹旁,幾十隻圓滾滾的白兔子圍在它身邊,大多數都閉著眼睛,睡得正安穩,少數幾隻還在拱動。魏無羨走到樹邊,搔了搔小蘋果的驢頭,小蘋果一個激靈,鼻孔噴著粗氣驚醒了,看到魏無羨,正要大喊大叫,紮堆的兔子們也被驚醒了,抖抖長耳,紛紛朝藍忘機那邊蹦去,一團一團,聚在他雪白的靴子邊,繞著他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
魏無羨牽著小蘋果的韁繩,邊拽邊威脅著它走,兔子們後腿站在地上,人立起來,一條一條地扒在藍忘機腿上,都想往上爬。藍忘機巋然不動。二人走動起來之後,那些白兔便磕磕絆絆跟著這雙白靴子,任魏無羨怎麼驅趕也不離開,藍忘機彎腰提起一隻抱在臂彎裡,臉上冷淡依舊,手上動作卻溫柔,修長的手指搔了搔一隻兔子的下巴,那只兔子甩了甩長長的耳朵,扭過頭去,紅寶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似乎被搔得愜意極了。魏無羨過去撓,它卻扭開了頭。魏無羨道:「這麼嫌棄我,只愛你一個,真是認主的。」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把白兔送到他懷裡。魏無羨嘻嘻笑著接了過來,那只兔子在他的臂彎裡扭來扭去,奮力掙扎,魏無羨扯扯它的耳朵,道:「不喜歡我?討厭我?你逃啊,再怎麼逃也沒法逃掉的,還是乖乖喜歡我吧。」
魏無羨掐著那只兔子逗了一陣,等他們快出雲深不知處的大門,才將這只白毛都被他揉得亂糟糟的兔子放了。這些兔子不能繼續跟著了,這才傷心地垂下耳朵,坐在原地,目送主人離去。
魏無羨回頭看看,道:「都捨不得你呀,含光君,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討這些小東西的喜歡,你養的時候一定對它們很溫柔細心,我就不行啦。」
藍忘機道:「不行?」
魏無羨得意道:「是啊!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看到我都轉身就跑。」
藍忘機搖了搖頭,意思太明顯了:一定是魏無羨先作惡了,才不討他們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