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後的典禮一切皆有成例,由禮部和內務府全權主持。繁文縟節自然無須如懿過問,她忽然鬆了一口氣,彷彿回到了出嫁的時候,由旁人一一安排,她便只需安安心心等著披上嫁衣便是。如今也是,只像一個木偶似的,等著一件件衣裳上身量定,看著鳳冠製成送到眼前來。皇帝自然是用心的,一切雖然有孝賢皇后的冊封禮可援作舊例,皇帝還是吩咐了一樣一樣精心製作。綾羅綢緞細細裁剪,鳳冠霞帔密密鑄成,看得多了,一切也都成了璀璨星河中隨手一拘,不值一提。
惢心自然是喜不自勝的,拖著一條受傷的腿在宮中幫忙。這個時候,如懿便察覺了新來的宮女的好處。那個宮女,便是容珮。
容珮生著容長臉兒,細細的眉眼掃過去,冷冷淡淡的沒有表情,一身素色斜襟宮女裝裹著她瘦削筆直的腰身,緊繃繃地利索。容珮出身下五旗,因在底下時受盡了白眼,如今被人捧著也不為所動,誰也不親近。她的性子極為利落果敢,做起事來亦十分精明,有著潑辣大膽的一面,亦懂得適時沉默。對著內務府一幫做事油慣了的太監,她心細如髮,不卑不亢,將封後的種種細碎事宜料理得妥妥當當。但凡有渾水摸魚不當心的,她提醒一次便罷,若有第二次,巴掌便招呼上去,半點也不容情。
海蘭見了幾回,不覺笑道:「這丫頭性子厲害,一點兒也不把自己當新來的。」
如懿亦笑:「容珮是個能主事的厲害角色,她放得開手。我也能省心些。」
然而海蘭亦擔心:「容珮突然進來翊坤宮,底細可清楚麼?」
如懿頷首:「三寶都細細查摸過她的底細了,孤苦孩子,無根無依,倒也清淨。」
這樣伺候了些日子,連惢心亦讚:「有容珮伺候娘娘,奴婢也能安心出去了。」
自此,如懿便把容珮視作了心腹臂膀,格外看重。而容珮因著如懿那日相救,也格外地忠心耿耿,除了如懿,旁的人一個不聽,也一個不認。
然而,對於這次的立後,也不是人人都心服的。
自從永璜死後,綠筠更是對親子永璋的前程心有慼慼,不僅日日奉佛唸經,漸漸也吃起齋來。若無大事,也不大出門了。可哪怕溫厚避世如綠筠,私下無人偶然相見時,亦黯然神傷道:「皇貴妃,你顯然出身貴族,但細論起來,你家世破落,又不為太后中意,並不比漢軍旗出身的我好多少。若論美貌,你也不是宮中最美最好的,皇上對你也不算椒房專寵,更何況你連一個公主都沒有生過,可是到了最後,竟是你成了皇后,是為了什麼呢?」
綠筠的迷惑,或許也是許多人不能言說的不解吧。
彼時的如懿,正是盛世芳華,著華麗純粹的鬱金香紅錦袍,那樣純色的紅,只在雙袖和領口微微綴繡金線夾著玉白色的並蒂曇花花紋,袍角長長地拂在霞色雲羅綴明珠的鞋面上,泛著淺淺的金銀色澤,華麗如艷陽。也只有這樣的時候,她才當之無愧地承擔著這樣熱烈而純粹的顏色,並以淡然之勢,逼得那明艷的紅亦生生黯淡了幾分。
「是為了什麼呢?」如懿自嘲地笑笑,「我本是成也家世,敗也家世。我沒有最耀眼的美貌,沒有深重的寵愛,賢名也不如孝賢皇后。至於孩子,我確實比不上你兒女雙全,多子多福。我只有這一條命,一口氣,什麼都是我自己的。可就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我才可以做一個無所畏懼的皇后。」如懿深深凝睇綠筠漸漸被歲月侵蝕後細紋頓生而微微鬆弛的臉龐,還有經過孝賢皇后靈前痛責之事後那種深入骨髓的會信與頹然,像一層濛濛的灰網如影隨形緊緊覆蓋,她不覺生出幾分唇亡齒寒的傷感,「還有,換作我,絕不會如你一般問出,憑什麼是誰當皇后這樣的話。」
綠筠注視如懿良久,遺下一束灰暗的目光,垂下哀傷的面孔:「這些年我不求別的,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有福地長大。為了這個,多少委屈我也受得。終於,等啊等,居然那些人都死在了我這個不中用的人前頭。我便生了癡心妄想,也聽信了金玉妍的奉承,以為自己也有資本爭一爭皇后之位,至少能為我的孩子們爭得一個嫡出的身份,爭得一個不再被人欺侮的前程。可是,我終究不如你命好。所以,你要怪罪我當初和你爭奪後位的心思,我也只能自作自受而已。」
綠筠的痛苦如懿何嘗不懂得,也因這懂得而生出一分悲憫。如懿面色寧和,柔和地望著她:「你一切所為,不過是為了你孩子的前程,並非有意害我。因為我膝下無子,所以不會偏袒任何一位皇子,更不會與你計較舊事。」
綠筠眼中一亮,心被溫柔地牽動,感泣道:「真的?」
如懿坦然目視她,平靜道:「自然。不為別的,只為永璜是我們都撫養過的孩子,更為了曾經在潛邸之時,除了海蘭,便是你與我最為親密。」
綠筠迎著風,落下感動的淚。永璜和永璋的連番打擊,早已讓綠筠的恩寵不復舊日,連宮人們也避之不及。世態炎涼如此,不過倚仗著往年的資歷熬油似的度日罷了。而她,除了尊貴的身份,早已挽留不住什麼,甚至,連漸漸逝去的年華都不曾眷顧她。比之同歲的金玉妍,綠筠的衰老過於明顯,而玉妍,至少在艷妝之下,還保留著昔年的風華與韶艷。
綠筠離開後,海蘭卻是在長春宮尋到了如懿的蹤跡。
長春宮中一切佈置如孝賢皇后所在之時,只是伊人已去,上泉碧落,早已渺渺。
如懿靜靜立於暖閣之中,宛然如昨日重來。
海蘭款步走近:「不承想姐姐在這裡。」
如懿淡淡而笑:「皇上常來長春宮坐坐,感懷孝賢皇后。今日,我也來看看故人故地。」
海蘭輕嗤:「皇上情深,姐姐大可不必如此。」
如懿螓首微搖:「不!時至今日,我才發覺,當年與孝賢皇后彼此糾葛是多麼無知!我們用了彼此一生最好的年華,互相憎恨,互相殘害,一刻也不肯放過。到頭來,卻成全了誰呢?」
海蘭垂眸:「左右她是對不起姐姐的。」
「我也對不起她!」如懿瞬然睜眸,「是我,害死了她心愛的孩子!只要我一閉上眼,我就會害怕,會後悔!」
海蘭沉吟片刻,方問:「所以今日姐姐由此及彼,肯不顧昔日爭奪後位的種種,就這樣輕易放過了純貴妃麼?」
如懿凝神片刻,緩緩道:「昔日爭奪後位,純貴妃既是因為愛子心切,也是因為受了孝賢皇后臨死舉薦的牽累,更有金玉妍的挑唆。」
海蘭微微蹙眉:「可她到底是有那份心的。」
如懿銜了一抹澹然笑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即將正位中宮,許多事,狠辣自然需要,但也須多一些寬和手段,否則逼得太緊了,也是無益,純貴妃在嬪妃中位分僅次於我,平伏了她,也是平伏了底下一些人,不為別的,只為到底是我牽累了永璜。我一直未曾忘卻永璜死在我懷中的模樣。」
海蘭抿唇而笑,陪伴在如懿身側:「姐姐說什麼,便是什麼吧,我只是覺得,姐姐越來越像一個皇后了。」
如懿顰起了纖細的柳葉眉,長長的睫毛如寒鴉欲振的飛翅,在眼下覆就了淺青色的輕煙,戴著金鑲珠琥珀雙鴦鐲的一痕雪腕撫上金絲白玉曇花的袖,輕聲道:「越來越像皇后?海蘭,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最常想到誰?」
海蘭立於她身後,穿了一件新制的月白色縷金線暗花長衣,外翠碧玉色銀線素綃軟煙羅比甲,手中素白繡玉蘭執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一雙眼睛似睜非睜:「姐姐是想起從前的烏拉那拉皇后了麼?」
如懿環視長春宮,靜靜道:「有這一日,我也算略略對得住死不瞑目的阿瑪和苦心的姑母。只是我最常想到的,卻是孝賢皇后。」她見海蘭渾不在意,繼續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身為中宮,孝賢皇后明面上也算無可挑剔,為何皇上卻總對她若即若離,似乎總有些戒心,細想起來,自成為正妻,便無一日真正快活過。對著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邊人,如履薄冰。」
海蘭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姐姐替旁人操心做什麼?」
如懿咬一咬唇,還是抵不住舌尖衝口欲出的話語:「海蘭,我一直在想,若孝賢皇后只是妾而非正妻,不曾有與皇上並肩而立同治家國的權利,會不會皇上待她,會像待其他女人一般,更多些溫存蜜愛?會不會——」
海蘭接口道:「會不會姐姐的姑母也會得些更好的結果。」她柔聲道,「姐姐的話,便是教我這樣冷心冷意的人聽了,也心裡發慌,總不會姐姐是覺得,即將正位中宮,反而惹了皇上疑忌吧?姐姐,你是歡喜過頭了,才會這麼胡思亂想。皇上固然一向自負,不願權檳下移,更不許任何人違逆,但……總不至於此吧。」
如懿勉強一笑:「或許我真是多心了。」明燦的日色順著熠熠生輝的琉璃碧瓦紛灑而下,在她半張面上鋪出一層淺灰的暗影,柔情與心顫、光明與陰暗的分割好似天與地的相隔,卻又在無盡處重合,分明而模糊。她只是覺得心底有一種無可言喻的陰冷慢慢地滋生,即使被夏日溫暖的陽光包圍著,那種淒微的寒意仍然從身體的深處開始蔓延,隨著血脈的流動一點一點滲透開去。
乾隆十五年八月初二,皇帝正式下詔,命大學士傅恆為正使,大學士史貽直為副使,持節繼冊寶,冊立皇貴妃烏拉那拉氏如懿為皇后。
冊文隆重而華辭並茂:
朕惟乾始必賴乎坤成健順之功必備,外治恆資於內職,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閫之久虛,宜鴻儀之肇舉。皇貴妃那拉氏,秀毓名門,鍾祥世德。早從潛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晉錫榮封,受祉而克嫻內則。今茲閱三載而屆期,成禮式遵慈諭。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后。逮螽斯穋木之仁恩,永綏後福。覃繭館鞠衣之德教,敬紹前徽。星命有光。鴻庥滋至欽哉。
立後這日清晨,天氣並不如何煩熱,皇帝執手含笑:「朕選在八月初二,那是你當年嫁入潛邸的日子。八月,也和朕的萬壽節,又和中秋團圓同一個月。朕希望與你朝朝暮暮相見,年年歲歲團圓。」
如懿著皇后朝服,正衣冠,趁著立後大典之前前往慈寧宮拜見太后。彼時太后已經換好朝服,佩戴金冠,見她來,只是默然受禮。
如懿伏首三拜,誠懇道:「無論皇額娘是否願意兒臣成為皇后,但兒臣能有今日,終究得多謝皇額娘指點提拔。」
太后撫著衣襟上金龍妝花,目色平淡寧和:「你雖然不是哀家最中意的皇后人選,但也終究是你,能走到這個位置。」
如懿恭順低首:「多謝皇額娘誇獎。」
太后平和地搖頭:「不是誇獎,是你身上流著烏拉那拉氏的血液,那種骨子裡的血性,是誰也及不上的。」太后輕噓一口氣,「便是哀家,當年也未曾真正鬥贏你姑母。」
如懿微微驚訝,在她的印象中,太后一向是城府極深、妙算心至的。而姑母,成王敗寇,早已成了一抹雲煙,為世人淡忘。
如懿沉默須臾,道:「皇額娘,兒臣有意識一直不明,還請明示。」
太后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說吧。」
如懿直視太后,目光中有太多不解與疑惑:「當年兒臣的姑母貴為中宮,又是孝敬憲皇后的親妹,聖祖孝恭仁皇后的親眷,為何會在太后您手下一敗塗地,最後慘死冷宮?」
太后微微一笑,眼底是深不可測的寒意:「今日是你的喜日,偏要問這麼晦氣的話麼?」
如懿的笑意靜靜的,像瑰麗日光下凝然不動的鴛鴦瓦,瑰麗中卻讓人沉得下心氣:「問了晦氣的話,是指望自己的來日不會晦氣,但請皇額娘成全。」
太后望著殿外浮金萬丈,微微瞇了雙眼,似是沉溺在久遠的往事之中,幽幽道:「自作孽,不可活。」
如懿微一沉吟,雪白的齒輕輕咬住:「宮中何人不作孽,為何獨獨姑母不可活?」
太后望向如懿,細細打量了片刻:「你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你姑母不輸天下的氣度。只可惜……」太后搖搖頭,徐徐道,「你姑母就是太在意了。太在意子嗣,太在意後位,更在意君心。其實,皇后就是一個供奉著的神位,什麼都是過眼雲煙,只要能不出錯,不為人所害,終究等得到一生榮華平安。」
如懿遲疑片刻:「那麼子嗣、後位、君心,在乎就不對了麼?或者,皇額娘不在乎?」
太后從容笑道:「總有人不在乎一些,總有人更在乎一些。更在乎的那些人,露了自己在乎什麼,就等於告訴別人自己的致命傷在何處,總讓人有機可乘,害了自身。而且,哀家可以再說一次,哀家從未鬥贏你的姑母,能鬥贏你姑母這位當年的皇后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先帝,當時的萬乘之尊。」
如懿聽聞過舊事,抬起明亮的眼眸注目於太后:「是。可是昔年,後宮繚亂,姑母的後位也並不穩當。」
太后的聲音是蒼老中的冷靜,便如秋日冷雨後夫人簷下,鬱積著的水珠一滴滴重重墜在光滑的石階上,激起沉悶的迴響:「你錯了。歷朝歷代,即便有寵妃專權,使皇后之位不穩當的,那也只是不穩當而已。從來能動搖後位的,只有皇帝一個。成亦皇帝,敗亦皇帝。」
如懿瞭然於心,揚眸微笑:「所以兒臣一身所繫,只在皇上,無關他人。兒臣只要做好皇上的妻子便是了。」
太后亦是笑亦是歎:「能說這話,所以你能坐上後位。但你要明白,你不僅是皇帝的妻子、盟友,也是他的臣子、奴才。即使你是皇后,也是一樣。」太后注目片刻,忽而笑得明澈,「從此,你就是萬千人之上的皇后,但是,大清的烏拉那拉氏皇后,少有善終啊。」
太后的話,似是詛咒,亦是事實。太祖努爾哈赤的大妃烏拉那拉氏阿巴亥,被太宗皇太極殉葬後,又因順治爺厭棄其子多爾袞,阿巴亥死後被逐出努爾哈赤的太廟,並追奪一切尊號,下場極為淒涼。而自己的兩位姑母,又何嘗不淒涼,一個個無子而死,到了自己,自己的來日,又會如何?
她來不及細想,亦沒有時間容她細想。喜悅的禮樂聲已經響起,迎候她成為這個王朝的女主人,與主宰天下的男子共同成為遼闊天日下並肩而立的身影。
如懿叩首,緩步離開。走出慈寧宮的一刻,她轉頭回望,日色如金下,慈寧宮的匾額恍如燦燦的金粉揮揚。或許有一日,與太后一樣成為慈寧宮的主人,鞠養深宮終老一生,將會是她作為一個皇后最好的歸宿吧。
冊立之時,欽天監報告吉時已到,午門鳴起鐘鼓。皇帝至太和殿後降輿。鑾儀衛官贊「鳴鞭」,丹陛大樂隊也奏起「慶平之章」的樂聲。皮鞭落在宮中的漢白玉石台上格外清脆有力,彷彿整個紫禁城都充滿這震撼人心又讓人心神眩暈的巨大回聲。
如懿站在翊坤宮的儀門外,天氣正暑熱,微微一動,便易汗流浹背,濕了衣衫。容珮和惢心一直伺候在側,小心替她正好衣衫,出去汗跡,保持著端正的儀容。其實,比之皇貴妃的服制,皇后的服制又厚重了不少,穿在身上,如同重重金絲枷鎖,困住了一身。然而,這身衣衫又是後宮多少女子的嚮往,一經穿上,便是凌雲直上,萬人之巔。明亮得發白的日光曬得她微微暈眩,無數金燦燦的光圈逼迫到她眼前,將她絢爛莊重的服色照得如在雲端,讓人不敢逼視,連身上精工刺繡的飛鳳也躍躍欲試,騰雲欲飛。
終於走到與自己的男人並肩的一刻,如懿忽然想到了從前的人,同樣是繼後,她的姑母,在那一刻,是怎樣的心情?是否如自己一樣,激動中帶著絲絲的平靜與終於達成心願的喜悅,感慨萬千。
而翊坤宮之側便是從前孝賢皇后所居的長春宮,比對著翊坤宮的熱鬧非凡,萬眾矚目,用來被皇帝寄托哀思的長春宮顯得格外冷清而荒落。或許,連孝賢皇后也未曾想到,最後入主中宮的人,居然會是她,烏拉那拉如懿。
陽光太過明麗眩烈,讓如懿在微瞇的視線中看見正副冊使承命而來,內監依次手捧節、冊、寶由中門入宮,將節陳放於中案,冊文和寶文陳放於東案,再由引禮女官引如懿在拜位北面立,以冊文奉送,如懿行六肅三跪三拜禮。至此,冊立皇后禮成。
次日,皇帝在王公和文武大臣的陪同之下,到皇太后宮行禮。禮畢,御太和殿。請王、文武百官各上表行慶賀禮。而如懿也要到皇太后宮行禮,禮畢再至皇帝前行禮。之後,貴妃攜妃嬪眾人及公主、福晉與內外命婦至翊坤宮內行禮。
而那一日,如懿見到了歸寧觀禮的和敬公主,一別數年,公主出落成一個明艷照人的婦人,蒙古的水草豐美讓她顯得丰韻而嬌艷,風沙的吹拂讓她更添了一絲堅毅凜冽。她揚起美眸望著如懿,那目光無所顧忌地掃視在身上,終於沉沉道:「我沒有想到,居然是你成了皇后。知道皇阿瑪下旨命我回來觀禮之時,我都不能相信,總覺得是純貴妃也好,嘉妃也好,總輪不到你的。」她的笑意有些古怪,有些鄙夷,「憑什麼呢?你配麼?」
如懿對著她的視線靜靜回望:「世間事唯有做不到,少有想不到,何況配與不配,今日本宮與公主,終究也成了名分上的母女。」
和敬驕傲地仰起頭:「我皇額娘是嫡後,我是嫡長公主,你不過是繼後而已。民間繼室入門,見嫡妻牌位要執妾禮,所以,無論如何,你是不能與我皇額娘比肩的。」
如懿笑意藹藹,不動聲色地將氣得臉色發青的容珮掩到身後:「孝賢皇后以『賢』字為謚,本宮自認,無論如何也得不到一個『賢』字為謚了。德行既不能與孝賢皇后比肩,家世亦難望其項背,本宮只有將這後位坐的長久些,恪盡皇后之責,才能稍稍彌補了。」
和敬乍然變色,但聞的週遭賀喜聲連綿不絕,她亦不敢多生了是非:「只可惜……我皇額娘早逝,幼弟也無福留在人世,才落魄如此,由得你這般落魄戶忝居後位。」她重重地咬著唇,銜了冷毒的目光,忽而冷笑聲聲,「享得住這潑天的富貴,也要受得住來日彌天的大禍。我且看看,看你得意多久?」
如懿望著她年輕的面龐,仔細看著,真實肖似當年的孝賢皇后。她不覺歎了口氣,和緩了語調道:「公主,當年孝賢皇后執意將你嫁去蒙古,為的是保有尊榮之餘亦可以避開宮中禍端。既然如此,你何不平心靜氣,好好兒守住自己這一段姻緣。要知道,如今你是蒙古王妃,你的一言一行,繫著蒙古安寧與富察氏的榮耀,切記,切記!」
如懿才說罷,便有執禮女官催促她往皇帝身邊去,只餘下和敬呆立當地,怔怔不言。
日光是一條一條極細淡的金色,如懿彷彿走了很遠,終於走到了皇帝身邊。皇帝望著她,含著笑意,向她伸出手來,引她至自己身邊。
如懿立在皇帝身側,只覺得自己俯視在萬人之上,看著歡呼如山,敬賀之聲排山倒海。她有渺茫的錯覺,彷彿在浩瀚雲端漂浮,相伴終身的人雖在身邊,卻如一朵若即若離的雲,那樣不真實。
可是,終也是他,帶自己來到這裡,不必簇擁在萬人中央,舉目仰望。如懿的眼角閃過一滴淚,皇帝及時地發現了,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別怕,朕在這裡。」
如懿溫柔頷首,微微抬起臉,感受著日光拂面的輕柔,淺淺地微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