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皇帝與皇后攜了六宮嬪妃往太后處請安。太后著意安慰了怡貴人一番,便命福珈從裡頭端了一個墊著大紅繡絨的紅木漆盤來,上面安放著一枚麒麟送子金鎖,捧到怡貴人身前道:「《詩經》有云:麟之趾,振振公子。哀家就送一枚麒麟金鎖給你,希望你早日為皇上添一位阿哥才是。」
怡貴人喜不自禁,忙起身謝過。
皇帝亦頗喜悅,道:「麒麟,含信懷義,步中規矩,彬彬然動則有容儀,更是送子的神獸。皇額娘的禮物,實在是心意獨到。」
慧貴妃笑著撫了撫領口的翠玉流蘇佩:「太后的心意怡貴人必然是心領了。其實阿哥公主又何妨,只要母子平安,不要像玫貴人一般福薄就是了。」
太后伸手撥著手邊几案上新開的簇簇迎春,金英翠萼,枝條舒曼,已帶早春暖涼的氣息。太后唇邊的微笑亦是這般乍暖還涼:「皇后一向不喜奢華,哀家看這些嬪妃們所用的首飾也是銀器鎏金為多。哀家賜怡貴人赤金的麒麟鎖,皇后不會嫌哀家老糊塗了吧。」
皇后忙起身恭謹道:「皇額娘一片心意,兒臣怎敢這樣想呢。何況怡貴人有孕,皇額娘愛護怡貴人,等同是愛護臣妾。」
太后微微一笑:「宮中祥和平安,乃是皇后的德行所致。聽說皇后為使後宮嬪妃多有子嗣,讓太醫院多多熬製了坐胎藥每日送到各宮,也是有心了。」她轉首向皇帝道:「前幾日是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哀家命人夜觀天象,祈求祥瑞。不知欽天監可將結果對皇帝說了?」
皇帝揚起幾分歡悅之色,道:「欽天監說天象祥和,尤其指北天女宿星尾帶小星,連續數月格外明亮,乃是指後宮女子懷有大貴之胎。兒子心裡也十分安慰。」
太后笑吟吟道:「女宿星本來形如蝙蝠,主福兆、多吉。而後宮女子懷有身孕的,只有怡貴人而已。看來這一胎也的確是大福之相。」
這樣說來,怡貴人更是喜不自勝,慧貴妃不屑地撇了撇嘴,冷著臉不言不語。皇后倒是一臉欣慰道:「如此,臣妾就要向太后和皇上求個恩典了。怡貴人伺候皇上多年,她的位分……」
皇帝爽朗笑道:「等怡貴人生育之後,無論男女,朕一定會給她嬪位,居景陽宮主位,如何?」
太后含笑道:「如此甚好。哀家也希望後宮嬪妃能多有生養,為皇家開枝散葉才好。」
如此寒暄幾句,太后又格外叮囑了怡貴人保胎事宜,便也散了。
才出慈寧宮儀門,皇帝便低低向如懿道:「昨兒江南進貢了些好茶來,朕都賜予你了。趁現在得閒,不如你烹茶給朕品嚐,如何?」
如懿低眉淺笑:「臣妾倒不怕皇上不來品茶,只是您已經好些日子沒去長春宮了。前幾日是二月初一,您本該在皇后宮中過夜的,卻也只是去略坐了坐就回了。」
皇帝正要說話,只聽皇后疾步上來,請了安道:「皇上萬福。」
皇帝笑容一斂,淡淡道:「春寒料峭,皇后還不回自己宮中麼?」
皇后頗有為難之色,躊躇片刻,還是道:「皇上,您已經多日沒有去臣妾宮中了。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是不是因為蓮心受王欽凌虐之事怪責臣妾?」
蓮心跟在皇后身邊,忙跪下道:「皇上聖明,奴婢受這些苦楚只是奴婢自己命薄罷了,而且奴婢也不敢告訴皇后怕她擔心。王欽出事之後皇后娘娘才知道奴婢吃的苦,十分憐惜自責,還親自為奴婢上藥,奴婢感激不盡。所以王欽的事實屬奴婢自己命苦,不干皇后娘娘的事啊!」
皇帝看向皇后的神色多了一絲溫意,他和緩道:「皇后你一開始也不過是好心,憐憫宮人孤苦,但卻未能知人善察。蓮心在你身邊多年,你一時失察,不僅連累蓮心吃盡苦頭,而且宮中歪風也由此而起。朕不能不想到,這是皇后之失。」
皇后站在風口,穿道而過的冷風拂亂了她梳得一絲不亂的精緻華髻,幾綹墨色青絲拂上她沒有血色的面龐,仿若一朵凋零在初秋的冷荷。
皇后躬身福了一福,將眼中微冷的淚光轉成自持的冷靜:「的確是臣妾失察,臣妾會面壁思過,再三自省。」她屈膝下去:「那麼,臣妾恭送皇上了。」
皇帝在如懿處品茗過後,便回了養心殿處理政務。如懿閒來無事,便取過染上香氣的絲線一針一針地繡起繁天春色。
阿箬捧著剛燃好的一爐香進來道:「小主失寵的時候也刺繡,如今得寵了忙著陪伴皇上還不夠呢,怎麼又開始刺繡了?」
如懿微微一笑,取了針線拈好道:「失寵的時候要讓自己學會平心靜氣,得寵的時候亦要告誡自己,不能心浮氣躁。刺繡便是如此,一個眼錯,便是全局皆毀;一枚針斜,恐怕扎傷的就是自己。所以動心忍性,一步都不可錯。」
阿箬若有所思地笑笑,取過一枚烘製好的蓮花香餅放進爐中,又覆上雲母隔片隔開香餅炭火,滴入一兩滴凝露狀的蜂蜜:「如今入春了,時氣乾燥,焚香時滴入蜂蜜,可以清熱潤燥,小主覺得好不好?」
「如今你的心思越發安靜了,做事也更妥帖,自然沒有不好的。」如懿淺笑,想了想又道,「怡貴人有孕後喜愛焚檀香,今早說起檀香雖好,但焚香後總覺得氣燥體熱,她又是個貪吃甜食的。我記得小廚房有去歲備下的槐花蜜,清熱涼血是最好不過的。等下你便隨我送一甕去給她吧。」
阿箬笑道:「別的也罷了。那槐花蜜是去歲的時候特意著人去京郊找了一大片槐花林,取雪白潔淨的盛開花朵剔乾淨了,加上適量的嫩桑葉蒸出來的槐花露。奴婢記得槐花最嬌氣,成百上千棵樹上摘下的花兒也經不起那幾蒸,最後只得了兩小甕槐花露,再用長白山產的野蜂巢裡的蜂蜜煉了,只為小主從前有血熱的症候,才這麼不怕費事地制了。統共就那麼點子,小主還要拿去送人。」
如懿嗔道:「如今怡貴人是皇上的心頭肉,連太后都格外高看她些。我也想著,若是怡貴人這一胎安好,皇上也解了上回玫貴人產子的心結,這便是好的。」
阿箬笑道:「旁人懷孕有什麼好的。從前怡貴人一點也不得寵,如今有孕皇上便這麼抬舉了。要是小主也趁著眼下聖眷正隆,趕緊懷上一胎,那才是真正讓皇上高興的呢。還不知道皇上要怎麼當眼珠子似的捧著愛也來不及了。」
如懿笑著嗔她一眼:「越發愛胡說了。」
正說著,小宮女綠痕端著湯藥進來道:「剛熬好的藥,小主快喝了吧。」
如懿輕輕一嗅,蹙眉道:「一聞味道就知道了,就是坐胎藥的氣味。」
阿箬取過幾樣酸甜蜜餞放在如懿手邊,好聲好氣道:「這坐胎藥是催孕的,再苦咱們也得喝啊。您看,奴婢連雕花金橘和糖漬乳梨都預備下了,小主趕緊喝了吧。」
如懿端過碗仰臉喝下,又用清水漱了口,連忙取過蜜餞含在嘴裡緩了一陣,方道:「這坐胎藥一碗碗喝下去,連舌頭底下都發苦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孕?」
阿箬笑道:「只要皇上常來,那股子運氣遲早都會到。小主喝了藥,咱們就去景陽宮沾沾孕氣吧。聽說慧貴妃雖然不滿天象說怡貴人是大貴之胎,但為了沾上孕氣,也常常去景陽宮呢。」
如懿扶過阿箬的手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帶上那甕槐花蜜,陪我去景陽宮看看吧。」
景陽宮便在延禧宮與永和宮之後,如懿看著天色極好,便帶了宮人步行過去。因著怡貴人有孕,景陽宮也格外地佈置一新,才走到宮牆外,便見朱紅宮牆聳立,連琉璃瓦也顯得一碧如洗。
如懿仔細看了兩眼道:「好喜慶的顏色,這牆是新粉了顏色吧,好似特別鮮艷些。」
迎上來的小太監笑得燦爛:「可不是,皇后囑咐了,顏色要喜慶,這才吉祥呢。」如懿扶著阿箬的手入了重重朱門,只見雕欄華彩,描赤敷金,鮮華異常。
如懿暗暗點頭道:「果然怡貴人有孕,景陽宮也不同往日了。」她轉首問小太監:「這個時候,怡貴人在做什麼呢?」
小太監道:「貴人身上疲倦,此刻正在暖閣歇著呢。嫻妃娘娘請。」
如懿正要邁入正殿,忽聽得裡頭一聲驚懼的尖叫,竟是怡貴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