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純嬪來訪

次日外頭落著雪雨,越發凍得人不願意出去了。屋子裡點了沉水香,透著木質淡若輕岫一般的雅淡香氣。饒是如此,因著炭盆生得多,尤是悶悶的,唯有幾上青花纏枝美人觚裡插著幾枝新開的淡紅色玉蝶梅上,那鮮妍的色彩才讓人心頭稍稍愉悅。如懿倚在暖閣裡養神,正瞇著眼睛,忽然見簾下站了一個湖藍宮裝女子,不由得起身招手道:「天寒地凍的,你怎麼來了?」

純嬪笑盈盈側了側身,施了一禮,上前坐下道:「原本想去看看海常在,聽葉心說昨兒後半夜喝了安神湯還睡著,所以先過來看你。」她看如懿額上圍著大紅猩猩氈鑲碎玉粒子昭君套,披著一身厚厚的多寶絲線密花錦襖,身上還嚴嚴實實蓋著一床青紅舍利皮鑲邊的紅緞錦被,便關切道,「海蘭病著,你也沒好多少,這些天可不許見風了。」

如懿含笑道:「一早皇后宮裡來囑咐過了,免了我和海蘭這些天的晨昏定省,只叫我們歇著。」

純嬪點頭道:「這是應該的。現在可好些了?」

如懿舉過茶盞給她看:「眼下都不許我喝茶了,都換成了姜茶。從昨兒起就喝了好多的薑湯了,太醫院的藥也喝下去發汗了,現在只覺得熱得慌。」

純嬪伸手替她掖了掖錦襖,歎道:「昨兒夜裡鬧成這樣,我早早睡下了竟不知道。今兒一早聽說了,我還以為是宮人們亂嚼舌根呢。直到見了嘉貴人才知道是真的。」她念了句佛道,「阿彌陀佛,福禍相倚,還好海蘭搬離了鹹福宮,也算沒白受罪。倒是你,怎麼把你也扯進去了呢?」

如懿按了按額頭上勒著的昭君套,低聲道:「我只問姐姐一句,姐姐相信海蘭會偷盜麼?」

純嬪微微吃了一驚,篤定地搖搖頭:「皇上不是說那紅籮炭是他悄悄兒賞的麼?」

如懿伸手撥弄著瓶裡供著的那幾枝玉蝶梅:「皇上也是為了息事寧人,順嘴兒安撫過去罷了。我只有那一句話,既說海蘭都偷了,那剩餘的一百多斤炭海蘭能藏到哪兒去?這件事若再查下去,誰都不好看。」

純嬪眉心微曲,如曲折的春山逸遠:「我還以為是皇上心疼你們,所以連那挑撥是非的香雲打死了都還塞了一嘴的熱炭。今兒早上屍車運出神武門的時候,聽守門的侍衛說,香雲的嘴都燙爛了,不成個樣子。這麼看,皇上是給貴妃台階下了。」

如懿寸把長的指甲掐在梅枝上,汁水細細地沁了出來:「誰知道呢?我只管著自己鼻塞頭昏的。」

純嬪輕輕一嗅:「既然還鼻塞頭昏的,就該點點衝鼻醒神的藏香。這沉水香好聞是好聞,卻太清淡了。滿宮裡也只有你喜歡用,旁人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如懿看著地下香潭清水裡浸著的一塊陡峭似山形的黑釉色的木塊,靜靜道:「倒也不只是為了這個味兒。沉香如定石,能沉在水底,故名沉水香。我只是覺得,若是能心若沉水香一般,世事再繚亂,也可以不怕了。」

純嬪微微出神,盯著如懿的面龐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並不是這樣的性子。」

如懿的笑意淡得若一縷輕煙:「從前事事有人慣著護著,如今可沒有了。」

純嬪似是觸動了心事,眉間也多了幾許清愁:「你只想著要靜下心來,卻沒想過,慧貴妃如今敢這樣囂張,無非是她有著『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的恩情寵幸。妹妹要是想一改境況,也該好好留心著聖寵,別讓貴妃和新人佔盡了恩寵。」

如懿明白她意下所指,便問:「這幾天皇上似乎都沒召見玫答應,是怎麼了?」

純嬪微一凝神,靠近如懿道:「別說是你,我也覺得奇怪。這些天雖說皇上忙於朝政,除了昨夜召幸皇后之外,都沒翻過別人的綠牌子。可是我卻聽說,其實有兩日午後皇上是召了玫答應去彈琵琶曲的,可是玫答應卻推辭身體不適,並未奉召前去。」

如懿心下也生了一層疑云:「照理說她新得聖寵,應該極力固寵才是,怎麼會自己推辭了呢?」

純嬪搖了搖頭:「誰知道呢?我只聽說她臉上不大好,難不成那天貴妃讓雙喜下的手太狠,怎麼都好幾日了還沒見好呢?」她想著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算了。這件事玫答應自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沒鬧出貴妃的事來。左右她沒在皇上跟前,昨兒鹹福宮的又說發了寒證,今兒皇上已經傳旨了,午膳和晚膳都留在鹹福宮陪著她用,又左賞賜右賞賜的,太醫一趟趟地往鹹福宮跑。」

如懿心中皺得跟一團揉碎了的紙似的,只勉強笑道:「皇上一向喜歡她,你是知道的。」

純嬪聊了幾句,見扯上了「恩寵」這樣的話,也是傷感,便囑咐了幾句讓如懿好好調養的話,便也走了。惢心端了藥進來服侍如懿喝了,又拿清水漱了口,阿箬便端了幾顆酸漬梅子過來給如懿潤口。

惢心倒了漱口水進來,道:「小主,方才海常在醒了,燒也退了。」

如懿想了想道:「那就好。如今葉心一個人伺候著不夠,內務府撥過來的人也不敢用,再出一個香雲這樣的可怎麼好?」

惢心含笑道:「小主放心。奴婢已經撥了咱們宮裡的春熙過去了,那丫頭老老實實的,言語也不多,是潛邸裡用老了的人了。」

如懿正要說話,阿箬橫了惢心一眼,道:「光惦記著別人那裡有什麼用呀?小主,叫奴婢說,一個香雲出在海常在宮裡就夠讓人寒心的了,要是咱們宮裡出了這樣的奴才,那可就倒了八輩子霉了。」

如懿讚許地看了阿箬一眼,吩咐道:「滿宮裡的宮人,除了你們兩個和三寶,其他的人,哪怕是綠痕這樣的,都要仔細留意著。香雲平時不言不語的,算是個沒嘴兒的葫蘆了吧,一被人收了去,就能張嘴咬自己的主子,還不往死裡咬不罷休。」她沉下臉,眼中閃過一絲狠意,「這算是前車之鑒,咱們宮裡,絕不能出這樣的人!」

惢心與阿箬互視一眼,俱是一凜:「奴婢們會仔細防查,斷不能這樣。」

如懿鬆了口氣,往後殿張望一眼:「我去看看海蘭,她精神好些了麼?」

惢心憂心忡忡道:「精神是好些了。可人還是那樣子,不肯見人,不肯見光。即便是大白天也扯上了厚厚的簾子,將自己裹在被窩裡一動不肯動。」

如懿理了理鬢髮,起身道:「那我更得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