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李楚心番外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李楚心正在屋後的桃花小溪裡洗衣服,聽到外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顧不得擦去手上的泡沫,匆匆就跑了出去。

肥皂沫沾了點在那張薄薄的紙上,映著七月的陽光,流轉著絢麗的七色,正如此刻,李楚心的心——流光溢彩。

初三的班主任打電話告訴她,這次中考她超常發揮,考了全鎮第一,順利被H中錄取,要她在家安心等待錄取通知書。

李楚心一直不敢相信。這個夢對她而言太美麗,美麗得就像她此刻手中「撲哧」一聲碎掉的泡沫。

H中,是D省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能入讀的學生,非富即貴,而且,必須成績拔尖。H中,曾經對李楚心而言,是那麼遙遠,可是此刻,她卻把它握在了手中——就像握住了自己的未來。

看著隨後跑出來的父親臉上掩不住的欣喜與驕傲,李楚心的眼中有了微微濕潤的波光,但是,那一定是幸福的眼淚。她開始想起之前的無數個寧靜的夜晚,她幫全家人做好晚飯,把自己關在一個又黑又潮濕的小屋子裡,對著面前的一堆試卷,一張一張地寫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小屋子平時用來放雜物,安靜歸安靜,可是卻有很多討厭的小蚊子,可是她實在太投入了,每次做完作業出來,白皙的小腿上總是一片片紅紅點點。

可是,她知道這一切都值得,儘管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不眠不休,廢寢忘食,可以換來她手中的這一張無比薄、卻又千斤重的錄取通知書。

她開始,對自己的未來有著期待。她想,或許是時候走出去看看了。

可是,這是一個李楚心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她的周圍,天之驕子、天之驕女雲集,他們不僅非富即貴,而且更多的是又富又貴,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成績,是她所無法觸及的。夢想與現實有多遠的距離?李楚心那個時候想,是要多遠就有多遠。

她開始低著頭走路,在H中,她沒有什麼朋友,就連同宿舍的那幾位,也只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

她開始感到孤獨,她開始想念自己的家,想念以前的學校,以前的同學,以前的老師,她覺得,她不屬於這裡,她,想要退縮。她開始,深深地自卑起來。

沐紫末,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可是,當時她並不是以救難者的身份出現的,甚至她的出現,讓李楚心更為自卑。

那是一次極為隆重的頒獎會議,現場擺滿了攝像機,臺上還有許多生面孔,全校的學生在底下坐著,秩序井然。

不尋常的氣氛,昭示了一個不尋常的可能性——這是一次不尋常的頒獎會議。

果然,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校長居然親自主持會議,在他簡短的發言中,大家才知道這次隆重的會議是為了表彰上次國際英語演講比賽的勝出者,H市教育局對此次會議尤為重視,甚至出動了H市影響頗大的幾家電視臺。

當校長念到一等獎獲得者高一14班顧意的時候,台下一片譁然,隨即爆發陣陣熱烈的掌聲,在H中,你可以不認識校長是誰,但是你絕對不可以不知道顧意。

顧意,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是H中的傳奇人物。

台下學生的熱情實在太過,校長微微笑著等他們稍微靜下來一點,又補充道,「高一13班沐紫末」。

校長話聲一落,台下先是一片靜寂,然後就鬧哄起來,「沐紫末?誰是沐紫末?」

身為H中的學生,國內大大小小的各科獎項已是司空見慣,但是這次國際性質的大獎,在顧意之前,不知犧牲了多少H中的猛將,大家都對這個能跟顧意平分秋色的女生感到無比的好奇,可是奇怪的是,之前竟然從沒有聽過這個人。

李楚心也睜大了眼睛,左看右顧,旁邊的人以為她認識這個人,拉了拉她的衣角,問道,「你認識她嗎?」

一直都跟別人保持若有似無的距離,此刻被人這樣親昵地拉著衣角,李楚心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同時又有點受寵若驚。

這個女生她知道,每個週五她家裡都會有人來接,在教室圖書角的汽車雜誌中,李楚心知道每次放假都會如約出現的黑色轎車,是國外一個著名的品牌,那些紛繁複雜的字母,她至今都沒有完全記住,可是她很清楚,那輛汽車旁邊的標價,是她父親辛苦工作省吃儉用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於她,更是,絕不可能。

李楚心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對著那個女生笑了笑,「其實我也沒見過她,只不過之前聽過她的名字。」

其實,在那時雖然未見其人,但是沐紫末給李楚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次,她接近滿分的語文成績,然後在某些知名雜誌中她的名字又頻繁出現。這樣優秀的女生,照理來說是完全有資本鋒芒畢露的,可是,卻很少人知道她。

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女生。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李楚心終於看到一個女生從後面慢慢站了起來,很高很瘦,穿著簡單的白色校服,更襯得她膚色白皙,站起來的時候,清澈的眸裡還流轉著迷茫,似乎對這種場面有點不知所措。

沐紫末走得很慢,走到臺上的時候,她微微側身向大家淡淡一笑,然後就安靜地站在一邊。

李楚心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呼吸,臉憋得有點紅,正吸了一口氣,就聽到旁邊小聲議論了起來,「真想不到她居然長得這麼好看。」

李楚心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臺上身材纖細的女生映著午後細碎的陽光,微微低著頭,眉眼盈盈含笑,五官突出,線條細膩柔和,幽黑的長髮乖乖地垂下,自是明麗動人。

那一刻,他們似乎都忘記了這個女生能站在臺上代表的是能力,而不是出眾的美麗,但是,這是人的本性,無可厚非。

沐紫末的出現,讓李楚心陷到了更深的自卑中。她知道她周圍的人都很優秀,但是在那之前,從來都沒有人告訴她,會有沐紫末這樣一個人,把她所剩無幾的希望、驕傲和對未來的希冀徹底打碎。

可是,她很清楚,那種情緒,不是妒忌,她是個很簡單的女孩,她過去的生活,沒有教會她這種複雜的情緒,是羡慕,但又不全然是,她深深地糾結了。

沐紫末對她而言,是那麼的遙遠,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可是她從來都不會知道,她一向認為應該高傲的沐紫末,也會在另一個人面前,感到自卑。

自卑,是青春必不可少的情緒,沒有人可以倖免,請相信,不論你有多優秀,都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你感到自卑。

後來。

某一天中午,李楚心到飯堂吃飯,打好菜的時候才發現卡裡已經餘額不足,那一刻她感到一陣心慌——她在這個學校基本上不認識什麼人,該找誰借錢呢?

那個時候,一種名為孤獨無依的感覺佔據了李楚心的全部思緒。

正當她手足無措,幾乎急得要哭出來的時候,一隻白皙纖瘦的手從旁邊遞了一張卡過來,「叮」的一聲響起,李楚心無比感激地望了過去,心狠狠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件無比窘迫的事,然後被人發現,尤其是被她,沐紫末。

李楚心小聲地說了「謝謝」,也不知道沐紫末有沒有聽到,她又馬上接著說,「我一定會立刻把錢還給你的!」

沐紫末朝她淡淡笑了笑,擺了擺手,「不用,只是舉手之勞。」

李楚心在她明淨的笑容裡有那麼一刻的怔忪,她的聲音很美,就像夏日清泉緩緩從心中流過,無比動聽,讓人不知覺沉醉。

沐紫末的身影早已消失,李楚心卻站在原地,她的心像紫色蝶翼般微微顫抖——只為她的淡然一笑。

那一刻,她似乎感到心底的某個地方悄悄流出了些什麼,這種感覺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冬天的早晨,她穿著薄薄的毛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然後,她的父親追了出來,在她身上披上他的外套——還帶著溫度的、父親的外套,她感到一種久違的東西,一種名為「溫暖」的東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她似乎釋然了。

自怨自艾,是弱者的代名詞,而她,李楚心,從那一刻起,希望走出那個自己用重重自卑織成的厚厚的繭,去尋找真正色彩斑斕的天空。

對於你信仰的那個人,她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眼神,都是有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