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顧意番外

那是草長鶯飛的四月,正是燕子銜草築巢的季節,窗外,一樹一樹的花開得正濃,春的氣息,從來沒有這麼接近過。

春光明媚,清新的空氣裡氤氳著纏綿的花香,沁人心脾,神清氣爽。

沐紫末背著書包,一個人穿過綠意盎然的林蔭小道,沉睡了一冬的植物似乎蓄積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開出了一樹滿滿的花,四月的陽光透過綠枝白花被完美切割成無數片段,鋪了一地灰色的碎影。

來到圖書館,沐紫末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從包裡拿出一份試卷,平平整整地鋪在光潔的桌上,拿出筆,在試卷上仔細地寫著,神情專注。

寫著寫著,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她有點著急地抓了抓頭髮,弄亂了整齊的劉海,明眸被碎髮遮住,視線也被擋住,她伸出手把劉海撥弄到一邊,然後又靜下心來做題。

可是很快的,劉海存心跟她作對似的,重新又垂了下來,沒辦法,沐紫末只得放下筆,拔下淺藍色的筆蓋,按住頭髮,把筆蓋插了上去,總算把它固定住了。

沐紫末還在認真地寫著,時不時輕輕皺一皺眉頭,不一會兒又重新舒展開,或許是那些題目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她實在過於專注,連有人在旁邊坐下都無知無覺。

顧意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黑幽的眸底平靜無波,看到幾縷髮絲垂下,覆在她光潔的額頭,伸出手,和煦的春光從他修長指間穿過,在他的指尖跳躍,反射著銀色耀眼的光芒。

終於在草稿紙上算出了答案,沐紫末露出輕鬆自然的笑,正打算抄到答題卡上,突然一隻手伸了出來,遮住了她前面的一角陽光,她感到自己額上的頭髮輕輕鋪了下來,就像白色的蒲公英輕輕柔柔觸過,酥酥麻麻的。

沐紫末以為頭髮又掉下來了,剛伸出手想去弄,就聽到旁邊的人低低說了一聲,「別動。」她感到自己的頭髮被微微挽起,然後他微涼的指尖輕輕按在自己的額頭上。

沐紫末從透明的桌上可以看到,顧意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髮夾,輕輕把她的頭髮固定,還帶著寵溺似的,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沐紫末驚喜地取下髮夾,晃了晃他的手,「這是我的水晶髮夾!可是,怎麼會在你手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只水晶髮夾從她暑假回國的那一天就不見了,她甚至還為丟了陪伴多年的它而有過無言的悵惘,可是,怎麼會在顧意手中呢?

想起那一天初見顧意的情景,沐紫末依然清晰如昨,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毫無預警地竄入她的腦中,讓她的悸動又深了幾分。

是不是……

女孩眼角映著明媚的陽光,嫣紅的唇輕啟,旁邊的男生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外套,乾淨自然、清透如水,「顧意,你是不是,很早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似乎是完全沒預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顧意輕輕咳了一聲,好看的眉峰微微攏起,似乎有點不太習慣,「為什麼會這樣問?」

沐紫末盈盈地笑了,嘴角的梨渦打著小小的旋兒,指著手心裡的水晶髮夾說,「這個啊,我記得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它就丟了啊,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呢,可是,為什麼會在你這裡啊?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所以才把它收好的啊?」

俊顏開始浮上一絲可疑的緋紅,顧意一向清冷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不少,明眸皓齒的女孩子無比親昵地搖著他的手,不斷地追問,「是不是,是不是啊?快告訴我啊!」

其實,還真的是。

而且,遠比她所說的那個時間,還要早。

顧意回想起高一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對絕大部分高一學生而言,那次的語文試卷出得特別難,可是對於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難。

那次考試,他的語文成績是137分,這個分數,理應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名,但他向來不關心這些,所以,這個成績於他,無關緊要。

後來聽說,隔壁班的一個女生拿了146分,而且,更有人傳言,她真正的分數應該是滿分150分,是語文科組的老師為了照顧別的學生的情緒,同時也覺得不能讓一個高一的學生從此就驕傲自滿,於是在其他題目無可挑剔的情況下,在她的作文裡減了4分。

那是他對沐紫末的第一印象,是個語文學得比他好的女生。其實,也就僅此而已。

再後來,他們班的語文老師複印了沐紫末的作文,每個人發了一份,當作例文評講,那個時候因為他忙著參加一個全國性的化學競賽,語文課和英語課基本上是不上的,所以就錯過了那一次作文評講。

可是,那天晚上,當他從化學實驗室做完實驗回到教室,就看到自己的桌上壓了一張白底黑字的作文紙,第一眼,他的注意力就被上面娟秀清新的字體吸引,側邊,整整齊齊地寫著高一13班沐紫末,於是,他坐了下來,做了一件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事,他開始細細地、一字不漏地把那篇命名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文章讀了一遍。

那個時候,日暮西垂,從窗外撒進了金色的陽光,他的周身披上了一絲柔和的色彩,他平靜的心,開始因為她清雋恬靜的文字而產生了波動,那個他至今還不認識的女孩,她對自己的未來有著白色的期許,閉上眼睛,他仿佛可以想像到一個眼神清澈,笑容乾淨的女孩,濕潤的海風輕輕牽起她白色的裙擺,她站在蔚藍的海邊,期許一份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幸福。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可是,也只是想像,他,還是不認識她,即使他知道,她就在隔壁,只要他有心,要想知道她並非難事,可是他沒有。

這種微妙的情愫對他而言是多麼陌生,它來得快也去得快,他還沒細細抓住些什麼,它早已從時光的指尖悄悄溜走。

後來的後來,學期都快結束了,他也再沒有聽過有關那個女孩的消息。因為,他太忙了,各種學科競賽的培訓幾乎佔據了他所有的時間,除非必要,他很少出現在教室。

那是一個冬日的清晨,天氣晴,微風。說是清晨,其實,並不準確,因為那時已接近八點時分,冬日的暖陽在遙遠的天邊也有了清晰的輪廓,早讀課也快接近尾聲。

那天早上由於走得太匆忙,他忘了把一份物理的實驗報告帶回學校,那個時候,他已經在學校外面有了自己的小公寓。

回公寓拿了報告回到學校,他匆匆穿過校門,現在的時間,一分一秒,對他而言都彌足珍貴。

他忽然聽到,學校學生會檢查考勤的同學朝他後面喊了一聲,「沐紫末,你怎麼又遲到了?」

那一瞬間,他仿佛被什麼羈絆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他看到一個穿著嫩黃色外套的女生,背著淺藍色的書包,手裡牽著一部白色的腳踏車,正慢慢向自己走過來。

他專注地看著,她帶著一抹溫暖的冬陽,仿佛是從時光裡走來,她烏亮的長髮在微風中有點淩亂,她白瓷般的臉上,有一雙動人的眼睛,明亮生動,她嫣紅的唇邊,淡淡漫開一個微笑,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她對學生會執勤的同學說道,「抱歉啊,又給你添麻煩了。」

顧意站在原地,嘴角露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淺笑,為她這個「又」,為她明明說著很抱歉的話臉上卻分明沒有絲毫愧疚的俏皮純真。

她慢慢向他走過來,卻沒有正眼看他,這讓一向高傲的他心裡有微微的失落,可是,當她經過他身邊,他覺得那一刻自己心中湧上一股複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的人生,從來就只有對錯是非,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像此刻一般,他無法主宰的、超出他控制範圍外的陌生情緒。

白衣黑褲的十六歲少年,映著冬日最純淨的陽光,他的心裡也開始有了隱隱的期待,或許從今天開始,他也可以成為幸福的人。

他從不相信一見鍾情,可是第一眼,他就確定她將是他的誰。

他開始留意她,他看到她在飯堂吃飯,然後神采奕奕地和旁邊的人說著什麼,看到她笑,他也會覺得莫名開心,他聽到她在教室外面的走廊讀政治經濟,她的聲音就像清泉一般動聽,緩緩地流過他早已不平靜的心……她的影子,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可是,他知道,她還不知道他。

後來的後來的後來,他到美國當交換生一年,繁重的課業,遙遠的空間距離,分割著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漸漸地,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把她忘記,可是,就在年滿回國的那一天,他又在飛機上重新看見了她。

那一刻,他從來沒有那麼慶倖過,因為,她就坐在他旁邊。或許這是命運的安排吧,他暗暗想,她是他踏上這片熟悉的歸程遇到的第一個熟人。

可是他很清楚,此刻的他,之於她,還是陌生人,只是陌生人。

由於外表出眾,氣質絕佳,每次坐飛機,總會有空姐殷勤地前來和他搭訕,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良好修養如他,前幾次都禮貌地拒絕,可是,他側頭看到她戴著耳塞聽著音樂,時不時輕皺眉頭,她眼底有著淡淡的青色,他知道她一定很累,但她卻睡得很不安穩。

那一刻,他的耐心用盡,他不留情面地對空姐說出了拒絕的話,沒想到卻還是驚醒了她。

他知道她在偷偷看他,她的注視,讓他的心微微慌了,所以他很快就轉了過去,因為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眼裡的慌亂,下意識的,他不希望她看到這樣的自己。

可是,她是那麼的善解人意,為了不讓空姐尷尬,她點了一杯橙汁,他至今都還記得她那一口標準的美式英語,醇厚動聽。

空姐送來了橙汁,他看到她也只是淺淺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那一刻,他暗暗記下,她喜歡喝橙汁,但不喜歡喝飛機上淡然無味的橙汁。

後來她一直在閉目養神,所以他得以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看著她均勻起伏的呼吸,看她秀氣清淺的眉,看她……

下飛機的時候,他在她的座位底下看到一枚髮夾,於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撿了起來,在機場大廳裡,他明明看到她被另一個小女生緊緊抱著,他下意識地收緊手中的髮夾,但是,他,不想把它還給她。

他想和她,有著某種意義上的聯繫。

他走出機場出口,坐上了家裡來接自己的車,手裡還緊緊握著那枚精緻的水晶髮夾,髮夾上鑲嵌的小水晶微微刺痛了他的手心,他的心,卻被一種莫名的欣喜和感動包圍著。

那一刻,他想,自己離她,又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