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會是學校學生會組織的，舞臺掛滿了精心折好的彩色絲帶，下端用白色的小細線系著五顏六色的小氣球，稍微留意一下，便可發現小氣球的顏色是按照「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順序排列的，而且高度基本一致，可見這次組織者的精細用心。
沐紫末找了個後排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環視了周圍，居然沒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今天學校特許放假，高三的同學大都像特赦的囚犯一般回了家，再說期末考試在即，有那份閒情逸致來欣賞元旦晚會的還真不多。
整個會場都是高一、高二同學的天下。那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儘管只有短短一兩年時間的距離，但不知道是不是沒有高考的壓力，洋溢著青春的生動純真，熠熠動人。
舞臺上的燈光，把稀薄的空氣染上了歡喜的顏色，燈光的海洋，穿梭交錯的紅光綠光，讓人不自覺喚醒沉睡的激情細胞。
這是一場青春的盛宴，這是一個有明天的開始，這是一個屬於他們的夜晚，盡情狂歡，揮灑青春。
沐紫末坐在角落裡，旁邊掛著一盞安全燈，從書包裡拿出剛跟錢千千借的笑話書，就著暈黃的燈光看了起來。
前面的位子都坐滿了，人潮開始湧向後面，不久，後面的位子也坐滿了，還有很多同學站在走道裡，嘴裡抱怨著「要是早點來占位就好了」，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興奮。
沐紫末微微一笑，心裡暗暗思忖，這麼青澀的學妹一定是高一的吧，因為是第一次，所以總抱著某種臆想中的期待。
像她現在，早已沒有了當初那份隱隱的期待。人不斷長大，增加的是年齡和閱歷，失去的並不是為數不多的時間，而是為數不多的時間裡為數不多的期待。
主持人上臺報幕，晚會才真正宣佈開始。第一個節目是學校街舞隊獻上的街舞表演，沐紫末覺得自己在這方面跟不上沐籽言，她對街舞不甚熱衷，覺得這種舞蹈配上重金屬的搖滾樂，會震得人的耳朵隱隱生痛，心臟也會莫名多跳幾個拍。
沐籽言就不一樣，在她最為叛逆的青春年代，就對這種年輕的舞蹈有著極大的激情，不僅拜師練舞，把自己磕了一身傷，甚至衣櫃裡也塞滿了骷髏頭、吸血鬼等之類怪異的衣服。
沐紫末還是覺得書上的笑話書比較好看，剛好她看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本來，刻意壓低的笑聲在整個被激情點燃歡呼聲不斷的會場是不會引起注意的，可是沐紫末卻清晰地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著微微的戲謔般的，「真的很好笑嗎？」
沐紫末幾乎下意識就轉過頭，一點一點，慢慢望進一雙清澈卻帶著隱約笑意的眼睛，驚訝的表情以最原本的底色生動地刻畫在她臉上，說話的人也有瞬間的怔忪。
沐紫末失神地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自己旁邊的顧意，在他幽黑的眼中看見小小的自己，一定是她的錯覺，她怎麼覺得那個自己的臉頰居然爬上了一絲不可思議的緋紅？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沐紫末胡亂點了點頭，然後極其不自然地轉過頭去，暗暗咬了咬舌頭，原本拿著書的手猶豫著要不要摸摸自己的臉頰，一定很燙！
顧意低低地笑了，聲音不大，可是沐紫末卻聽得分外清楚，因為他離她是那麼的近，他溫熱的氣息就在她的周圍，她甚至可以看見他一閃一閃的黑而濃密的睫毛，她剛剛洗好還未束起來的長髮甚至掠過他的脖子，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
舞臺上正在表演什麼，她看不到，周圍的人都在低低說著什麼，她聽不到，她的整個靈魂已經被旁邊的人抽去，她只聽得見自己淺淺的呼吸。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過像此刻這樣，驚慌失措的時刻，因為他，若有似無的某種暗示。
聽趙媛媛說，他從來不親近女生，就算是自己班上的，也始終保持著疏遠禮貌的距離，可是現在，他卻離她那麼近。
想起以前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雖然並不多，但他對她似乎就是特別的，他會對她笑，雖然只是淡淡的，卻帶著春風般的溫暖，他會幫她提袋子，哪怕那個袋子根本微不足道，他會教她做數學題，認真地幫她指出每一個錯誤，他帶她去參加他的領獎會議，然後去看機器人……她就是在那一次看到那麼優秀的他，徹底斷了曾經對他的所有念想。
那麼多的畫面從眼前閃過，沐紫末感到某種東西就快要呼之欲出，混亂的思緒卻無法追逐上，抓著書的手微微張合，正如她此刻搖擺不定的心。
突然，整個會場暗了下來，沐紫末渾身一僵，然後顫抖起來，她感到一陣陣窒息的黑暗像深底的湖水般像她湧過來，書不知何時掉到了地上，她雙手緊握，纖細的指節微微泛白，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不知何時，帶著淡淡暖意的手輕輕扣住了她的手，沐紫末一怔，隨後緊緊握住他的手。此刻，在這個她完全未知的黑暗世界，她給予了他全然的信任。
場上的主持人抱歉地跟大家說明原因，因為使用了大功率的音響設備，導致保險絲被燒斷，由於放假，學校後勤維修部的大門早已緊閉，只得遺憾宣告晚會中斷，尋求外援。
會場頓時變得很亂，議論聲四起，還伴著某些女生害怕的驚叫聲，沐紫末在恍惚中聽見沐籽言的聲音，她在隔著很遠的地方喊「悄悄，你在哪裡？」，只可惜，沒一會兒便被其他聲音淹沒。
「別怕。」平靜而低沉的男聲讓沐紫末的心稍稍靜了下來，「跟著我，我帶你出去。」
沐紫末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她知道此刻他的臉上一定沒有平時的淡漠，因為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溫柔。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麼一個人，他的出現，會讓你莫名心安。
沐紫末的手不知道何時被他反握在手中，在黑暗中，她跟著他艱難地在人群中穿梭，走道並不十分寬，走動的人也很多，可是卻沒有人可以碰到她，因為旁邊的人一直側著半個身子護在她的旁邊。
牽著她的手漸漸加大了力度，似乎在給著她無聲的鼓勵，沐紫末稍稍平復了心情，心底湧出一種無法言表的複雜感情，他告訴她「別怕，他會帶她出去」，他是那麼小心翼翼地護著她。
他或許不會知道，他這樣的舉動給了她多大的震撼和感動，如果此刻黑暗中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一個人，她無法想像自己……
人生有多少個時刻，你可以全然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不是因為他是你的誰，而只是因為，他是他？
沐紫末的眼睛敏感地感受到了外面的光亮，他們終於走了出來，校道上的路燈傾灑著橘黃色的寫意，月光朗照，夜色迷人，可顧意牽著她的手分明沒有放開，而是帶著她一直往前走。
沐紫末微微掙扎著想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卻發現僅是徒勞，不得已下，猶豫著叫了一聲「顧意」。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她第一次叫他，聲音並不大，甚至帶了點羞怯，卻讓前面走著的男生渾身一僵，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顧意回過頭，在月光的映襯下，他清俊的臉染上了一絲柔色，清澈的眼睛耀如星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他牽著她的手輕輕環上她的肩，看著沐紫末刻意回避他的眼神，他有點無奈地開口，「沐紫末，你一直在拒絕我的靠近，更確切地來說，你是在阻止自己向我靠近，為什麼？」
「什麼意思？」沐紫末終於轉過頭來看他，眼裡帶著疑惑。
顧意又把她拉近了些，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般，眼裡寫滿了認真，「我以為我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沐紫末，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是嗎？」
也？
有那麼一個瞬間，沐紫末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隨後，一陣從心底最深處不斷湧出的狂喜佔據了她的全部思想。
他說「也」？這個意思是說，他喜歡她嗎？在知道她喜歡他之前，他就已經喜歡上了她？
「為、為什麼？」沐紫末還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事實，連她都沒有察覺，自己軟軟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動。
顧意低低地笑出聲，幫她順好被風吹得微亂的長髮，像對待一個被最簡單問題困擾的天真的小學生般，他的回答也很簡單，「因為你是你。」
因為你是沐紫末，是那個第一眼，我就確定你將是我的誰的人，因為你是你，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所以我才選擇了你。
因為你是你。
這個答案對沐紫末而言是多麼熟悉。
這個人，或許在飛機上第一次相遇她就對他動了心，看著那麼優秀的離她那麼遙遠的他，她無數次提醒著自己和他的距離，用理智在他和自己之間劃下了一個不可能，可是同時她也無法欺騙自己，每一次見到他總會慌亂的心跳，抒寫著一種只有她知道的心情，那種心情，或許就是喜歡。
她允許自己向來把握有度的情緒為另一個人萌動，或許也只是因為，他是他。
心底有一個無比堅定的聲音在告訴著她，你和他，如果註定要相遇，就只有一個結局。
「那麼，」看著她逐漸從迷離轉為清晰的眼眸，顧意有點不確定地問出口，「你的答案是什麼？」
沐紫末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然後慢慢抬起，眼中慢慢鋪開一層盈盈的笑意，雖然是很不明顯的動作，但顧意還是看明白了，她剛剛是在對著他點頭。
這個似是在意料之中卻又似是在意料之外的答案讓顧意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欣喜，高傲如他，從來都不做沒把握的事，可是今晚，他卻為了一個女孩，擺低了自己的姿態，只為要一個他自己都沒有把握的答案。
十二月的風簌簌地從林間吹來，雖帶著微微的寒意，卻無法吹散那一角相依偎的溫暖。
聽說，如果你在冬天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他可以把你的冬天變成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