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慢悠悠地玩著自己的袖子:「我當然喜歡你啊,我不是還想著幫你化解和我哥哥之間的芥蒂麼?」
少夷將她拽進半山腰的小亭子裡,坐在她身邊,歎了口氣:「跟你說話我真得打起八分精神,一不小心便要被你下套。你腿腳不利索,這會兒做什麼功課?反正有半年時間,何不等傷好了再做?」
玄乙開始摳自己袖口上的閉目之龍紋繡:「我家神官說,我這個傷要三十年才能好。」
少夷從袖中取出一隻橘子,慢慢剝開,道:「依我看,再過一個月只怕便可徹底痊癒。」
玄乙的手指停了一瞬,又繼續慢慢摳紋繡,一面低聲道:「為什麼這麼說?」
他好像不止一次提及她的傷勢,都是用一種徹底瞭然的語氣,好生古怪。
少夷「嗯」了一聲,將橘肉上白色的脈絡撕下,丟了一粒進嘴裡,被酸得直皺眉頭:「你過來,用力拽我一下。」
玄乙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真拽了?」
說罷不等他回答,用力推了一把,他卻紋絲不動,只朝她吃吃地笑:「狡猾的小東西,又給我下絆子。」
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扯,玄乙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被他勾住腰身,環在身前。
「你看,因為你輕了,再也不怕你壓死我家丹鳳。」
他歪著腦袋仰頭看她,笑得純善。
玄乙並不掙扎,盯著他額上的火紅寶珠看了一會兒,這顆寶珠的色澤比原先又艷麗了許多,越發映襯得他面如美玉,眉目濃黑。
她用指尖碰了碰,少夷的胳膊便將她箍緊了些:「你成日對扶蒼師弟動手動腳也罷,如今對我也動手動腳的。」
玄乙微微一掙:「你掐得我好疼。」
少夷瞇起眼:「這就疼啦?還有更疼的。」
玄乙歎了一聲:「少夷師兄,你其他都好,就是愛賣關子這點讓我深惡痛絕。」
少夷低低一笑,正欲說話,卻見九公主與扶蒼並肩從台階上走了下來,九公主粉面依舊通紅,怯生生地湊近行禮:「少夷神君,我陪扶蒼神君逛一逛這青丘,怕是要怠慢你了。」
少夷柔聲道:「這沒什麼,阿九隻管去,不用在意我。」
玄乙拉長了脖子去看扶蒼,他卻沒有看她,背著身子,背影是一貫的挺拔,卻無端生出一絲料峭之感。她盯著他與九公主走下長長的山道台階,直到再也看不見。
下巴被掐住,那隻手半強迫地將她的腦袋拉回來,少夷烏溜溜的眼珠子在她臉上轉:「小泥鰍,怎麼不笑了?」
玄乙推開他的手,眉頭微皺:「我笑不笑少夷師兄也要管?」
他笑著放開她,將剩下的橘子全丟嘴裡,酸得臉都皺起來,一面又道:「你這小泥鰍,今日壞了我的事,我得想個法子懲罰你一下。」
玄乙用袖子摀住嘴,楚楚可憐:「少夷師兄忍心嗎?」
他起身拍了拍手,偏頭想了片刻,頷首道:「非常忍心。小泥鰍一直想知道我和小龍君之間的芥蒂是什麼,我如今好心告訴你——我們的芥蒂都是因為你。」
他轉身便走,下一刻袖子就被她拽住了。
「說清楚點。」玄乙盯著他。
少夷笑吟吟地在她臉上輕輕掐了一把:「說清楚還叫什麼懲罰?自己去問小龍君罷,他不肯告訴你,那可不關我的事。」
他繼續往前走,玄乙便拉著他的袖子亦步亦趨跟著,他一本正經地提醒她:「慢點慢點,小心摔著,小心叫扶蒼師弟看到。」
玄乙噘嘴道:「你真不肯告訴我?」
少夷十分認真嚴肅:「即便你找來天下最美的十個神女放我床上,我也不會告訴你。」
她利落乾脆地放開手,少夷反問:「怎麼,不問啦?」
玄乙淡道:「既然問不出來,我幹嘛還浪費精力?」
少夷幽幽一笑:「這才乖,小泥鰍,有些事不必問那麼多,你這條命是我的,記得替我留好,可別再受傷了。」
玄乙貨真價實吃了一驚,然而定睛再看,他竟已不在眼前。她在原地待了半日,仔細琢磨他的話,只是疑惑不解。
往來青丘的天神越來越多,舊的賓客去了,又有源源不絕的新客來到,玄乙山上山下跑了好幾圈,始終沒找著少夷的身影,想來九公主的尾巴毛無望,他不打算留著,乾脆地離開了。
她帶著滿肚子疑問回到山頂涼亭,卻見那贔屭馱著的巨大石碑前,許久不見的白衣神君正獨自負手端立,靜靜仰頭看著碑文。
玄乙又開心起來,笑瞇瞇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嬌聲軟語:「扶蒼師兄,狐狸尾巴毛拿到沒?」
扶蒼緩慢卻堅決地從她懷中將胳膊抽回,他沒有回頭,手腕一轉,三根雪白的狐尾長毛出現在掌中。
玄乙捻起這三根尾巴毛,和飛廉神君的頭髮一樣,它們無風自舞,柔韌而纖細。她鬆了口氣,這下功課算是徹底完成了。
將三根尾巴毛收進懷中,她又拽住扶蒼的袖子,問:「你怎麼拿到的?你們說什麼啦?」
扶蒼終於低頭看她,目光中凌厲的寒意已經消失,只餘一片深邃的幽黑。
「你想知道?」他的聲音平淡而緩慢。
其實她也沒有特別想知道,只是隨口一問,玄乙拉長了脖子去看石碑上瑩白閃爍的文字,心不在焉:「是啊,你說呀。」
她的雙肩忽然被一把掐住,一股全然無法反抗的大力將她整個身體都拽起來,後背狠狠撞在石碑上,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然而更疼的卻是她的肩膀,骨頭幾乎要被掐碎了。
玄乙本能地雙腳亂蹬,體內的神力隨之震盪開,密密麻麻的燭陰白雪自虛空處緩緩飄落,膝蓋又被重重一撞,她亂蹬的兩條腿軟下去跌坐在贔屭背上,緊跟著一隻手卡著脖子將她困住。
她疼得大口喘息,凝神細看,隔著窸窸窣窣的雪花,扶蒼冰冷的面上毫無表情,他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另一手卻陷在她肩膀裡,令她劇痛無比。他俯身湊近,語氣陰森:「我問你,你把我當什麼?」
玄乙喘了一陣,目光驟然一狠:「放開我!」
她用力在他身上踹了無數腳,他的手便緩緩收緊,她漸漸有些喘不上氣,非但不服輸,反而更用力去踹他,他的白衣裳被腳印污得一塌糊塗。
令她窒息的手忽然又鬆了,滑下去掐住另一邊的肩膀,手指幾乎扣進她的骨頭,疼得她大叫一聲。
扶蒼森然道:「燭陰氏都是像你這樣踐踏玩弄旁人的?你仔細看清楚,我不是小龍君,也不是齊南,更不是少夷,別把你的空虛倒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