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人走了,可可樹回南方省了,麋鹿說:給你搞了一部軍-用衛星電話,虎鯊要直接跟你們聯繫了。
岑今站起身,眼神漸漸深下去,又深回到初見的時候,表情淡漠,像一副黑白分明的畫。
衛來接了電話,說了兩句之後遞向她:「虎鯊那頭的,要跟你講話。」
岑今不接:「是虎鯊本人嗎?跟他們說,我只跟虎鯊對話。」
顯然不是。
衛來可不介意這個,只要能給到清楚的指引信息,對方是虎鯊還是風乾的鯊魚嘴,都沒所謂。
接完電話,後續的行程也差不多明晰。
「虎鯊的人已經到公海了,他們說談判在一條大的遠洋漁船上,船上的海盜,都偽裝成漁民。」
岑今並不意外。
這是海盜的一貫伎倆,通常以普通漁船的面目出現,盯準要劫的貨輪之後,再派出武-裝快-艇攻船劫-持。
業內把這個叫「子母船」,母船負責望風、掩護。必要的時候,還會發射肩扛式火-箭筒襲擊貨輪,製造混亂以助攻。
「讓我們盡快趕往海岸,越荒僻的村子越好。到了之後,用衛-星電話給他們發GPS經緯定位,有人會開著快艇來接我們。」
他覺得不踏實。
像場遊戲,玩家操控一切,隱秘地像鐵面人,而他們是透明人,一切信息都暴露,包括行蹤。
岑今笑他:「這種時候要什麼平等,說白了,那是綁-匪。」
「虎鯊可靠嗎?會不會對你不利?」
「我跟他不熟,不會覺得他可靠。」
衛來皺眉。
他在地布上坐下來。
岑今看他:「怎麼了?」
「不怎麼喜歡船,談判在船上,大海中央,四面水一面天,萬一出什麼事,就是絕路。」
他可以在叢林隱藏,在山地求生,在雪原活命,但是大海……海裡,手把不住命,都隨波逐流。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保護不了你——那時候我肯定已經死了,你落到海盜手裡,怎麼辦?」
岑今看了他一眼:「作為保鏢,你在客戶面前說這麼沮喪的話合適嗎?單憑你這話,我要去跟沙特人講,扣你一千歐。」
衛來盯著她看。
為你擔心聽不出來嗎?
他真是瘋了才會洗椰棗請她吃。
吃沙吧你。
他沉著臉起身,當她不存在,給車子清沙、重整裝備、敲平並封住車窗上碎玻璃的硬茬,試車。
擦擋風玻璃的時候,岑今過來,止不住笑,說:「哎。」
「岑小姐,你讓一讓,擋著我幹活了。」
岑今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
「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我個人對虎鯊來說,幾乎沒有價值。」
衛來冷笑:誰擔心了?
他繼續擦車。
「第一,海盜的目的是錢。油輪在他們手裡是燙手山芋:不能開出海、貨物沒法銷贓、還得養活船上的人質,多一天,就多耗一天給養的錢。所以,他們急於出手,對我寄予的希望,甚至超過沙特人。」
衛來抖開手裡的抹布,用力甩了甩,全是沙。
「第二,海盜做的也是『生意』,劫-持過往船隻是他們目下的謀生之道,想做生意,就要講規矩,如果連談判代表都動,以後劫了船,沒人會跟他們談判——所以,虎鯊有一次談判不順,暴怒之下,他槍-殺的是人質,但不是談判代表。」
關他什麼事,他是保鏢,不是談判代表,也不是人質,他現在只想把車窗擦乾淨。
「第三,我曾經救過虎鯊的命,這是事實,也是我的保障。不管虎鯊可靠不可靠,他都會給我面子。」
衛來用力打開引擎蓋,探身進去看:還好,進了一些沙,但總體影響不大。
「第四,扣錢的事,說著玩的。」
衛來砰的一聲關上蓋門。
笑的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壞了幾塊玻璃和冷風機,車子基本沒問題。我想了一下,你要是嫌熱的話,我們晚上趕路——沙漠晚上降溫大,應該挺涼爽。」
「我們原地多歇會,時間差不多了再出發。還有,水帶的足夠,你可以節儉地洗個澡,畢竟身上都是沙子,不太舒服。」
岑今從車上下來,看了他好大一會。
「一說不扣錢,態度變化這麼大,真不覺得臉紅?」
衛來茫然:「什麼?」
「剛剛一直沉著臉,都不想跟我說話。」
說這個啊,衛來笑起來,他抬頭看,車尾處,直直的一根車載天線,孤零零的斜著。
他說:「剛剛確實心情不大好,但你不要多心,不是因為你。」
邊說邊雙手搭住岑今肩膀,把她身子掰轉向後:「看。」
「看什麼?」
衛來感喟:「小蜜蜂被刮走了。」
「可可樹特意為我買的,很珍貴的臨別禮物,你知道的,我跟他很久沒見了,這是他第一次送我東西,我很看重。」
岑今看那根天線。
他要是不說,她都不知道後面還改裝了天線,什麼小蜜蜂,她更是見都沒見過。
她善解人意的笑:「你特別珍惜?」
「嗯。」
「你習慣把自己珍惜的東西掛在車外頭的天線上?」
衛來咳嗽了一下:「確實有欠考慮……」
岑今說:「你節哀順變吧,我去洗澡了。」
衛來很利索的支起帳篷,供她洗澡。
也許是因為沙霧不散的緣故,天暗的有點早,他把地布鋪在帳篷門口,躺在上頭歇息,加守門。
這場景,從前幻想過,覺得守著個漂亮姑娘洗澡,很浪漫,然後會發生更浪漫的事——然而真正發生,他只覺得自己像個澡堂看門的。
帳篷裡有輕微的水聲。
衛來問:「裡頭暗嗎,能看得見嗎?」
「越來越暗。」
他摸索著,從頭下枕著的裝備包裡抽了一根照明棒,在帳篷的撐架上敲了兩下,然後從門縫底下遞了進去。
岑今接了,手背蹭到他的,他縮回了看,腕根處沾上了些白色細碎的洗髮泡沫,很香。
衛來眯縫著眼睛,看那些小泡沫挨個消失。
忽然問她:「為什麼不接那個人的電話?」
她回答:「談判要氣勢啊,我是去跟虎鯊談判的,為什麼要跟他手下的人囉嗦?」
「不一樣嗎?」
「不一樣。寧可讓他們覺得我麻煩、多事、渾身是刺、很難溝通,也不能讓他們認為:這個來談判的女人,誰都可以把她支使的亂轉。」
她掀開帳篷出來,身上裹了披綢,頭髮濕漉漉的。
「這樣的話,他們只會推虎鯊跟我談——你得咬定一個人談,吃透這個人,逼他下決定。否則他的副手也來參一腳,心腹也來談一輪,一個腦袋一個意見,一張嘴一個決定,這談判沒法談了。」
就好像沙特人來找她的時候,最初是賽德和亞努斯唱雙簧,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搭一帶。
她一直抽菸,漫不經心拈滅菸頭。
然後說:「不好意思,你們說什麼?兩個人一起說話太亂,我聽不清。你們挑一個說話管用的人,再給我重複一遍。」
賽德的臉剎那間漲的通紅,亞努斯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慍怒。
但她無所謂。
跟那些談錢即可的人,何必談交情?更何況,很早之前,她就已經中止「交情」這種社會關係的編織了。
她低頭看衛來:「你洗嗎?」
衛來撐著手臂站起來:「洗啊。」
做了個撐拉之後,三兩下拆了帳篷。
「你不進帳篷裡洗?」
衛來回答:「男人洗澡要那麼麻煩嗎?」
岑今上了車,儘量壓低身子,藉著車門的遮掩換衣服,偶爾瞥兩眼衛來洗澡。
哪有洗的那麼糙的?
他只穿了條短褲,像洗椰棗,塑料袋裡兜了點水,拎起來,頭探進去一通亂晃。
然後抹了點洗髮水,搓出沫,塑料袋又拎起來,頭再次探進去,又一通亂晃。
再過遍水,完事。
身上更簡單,毛巾撣一遍沙,再浸水擦一遍,結束。
看著看著,覺得他像個小孩兒,要人管,管他穿衣、吃飯、睡覺、洗澡、疊被、鋪床。
有人管過他這些嗎?
起身時,無意間帶到他的行李包,翻跌出一個袖珍記事本。
是拿來記賬的嗎?
她撿起來看,嶄新,略一翻,頁頁空白,只第一頁有字。
有點奇怪……
手裡忽然一空。
抬頭看,衛來手裡攥著那個記事本,問的很不客氣:「怎麼翻人隱私呢?」
岑今說:「那叫隱私嗎,就幾個字,都沒寫什麼。」
衛來一手拎過自己的行李包,把記事本塞到最裡頭,像是防她再拿,順手從裡頭抽了件黑T,撐開了往身上套。
岑今又是納悶又是好奇,她胳膊抵住窗框,托著腮看他。
「你養瓢蟲?」
記事本的第一頁寫:瓢蟲生活觀察日記。
衛來動作停了一下,臉埋在套進一半的黑T裡,含糊嗯了一聲。
「怎麼會養那種……蟲子?」
那種蟲子,小不丁丁,有細細觸手,想想都不舒服。
衛來一個用力,黑T一拉到底,繃住全身:「個人興趣愛好。」
他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座,關車門。
溫度適宜,車燈全開,該上路了。
「好養嗎?」
「不大好養,要耐心。」
車子發動了。
「養瓢蟲到底有什麼樂趣?」
他養只熊她都不會這麼想不通。
衛來說:「瓢蟲呢,一開始看可能會討厭,覺得一身毛病。」
「但是相處久了之後吧,發現還挺……討人喜歡,就一直養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