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一劍得手,縱使不能降服聶明玦,多少也能爭取一點時間。然而,這把劍方才因蘇涉的猛然爆發被灌注了太多靈力,超出了它的承受極限,揮到中途,竟然「當」的一聲,斷為數截。而聶明玦的一掌,卻正中他的胸膛。
蘇涉的這份精彩,轉瞬即逝。他甚至沒來得及吐出一口血,說句或體面或狠戾的遺言,目光裡的生氣便瞬間熄滅。
金光瑤癱在藍曦臣身邊,也看到了這一幕。不知是因斷手和腹部血流愈發洶湧,痛得厲害,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他眼眶裡隱隱有淚光。可沒有機會給他喘氣或是舔傷口,聶明玦抽出手後,又轉過身,對著他的方向虎視眈眈起來。
這張剛硬的臉上那種冷漠而嚴厲地審視意味,和他生前的一模一樣,正是金光瑤最害怕的模樣。金光瑤連眼淚都被嚇回去了,聲音發顫著求助道:「二哥……」
藍曦臣調轉了劍鋒,魏無羨和藍忘機也各自催急了調子。然而方才哨音已被破除,再想重新起效,可比原先困難多了。這時,忽聽一旁一人叫道:「魏無羨!」
魏無羨立即道:「什麼?」
答完才發現喊他的人是江澄,魏無羨微感詫異。江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揚手一扔。魏無羨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漆黑光亮的笛身,鮮紅的穗子。
鬼笛陳情!
手上一摸到這支他再熟悉不過的笛子,魏無羨連驚訝也顧不上了,不假思索地將它舉到唇邊,喊了聲:「藍湛!」
藍忘機微一點頭,不需更多言語,琴聲與笛聲齊齊奏響。琴如冰泉,笛如飛鳥。一在壓制,一在誘導。在相合的二者之下,聶明玦的身子一個搖晃,終於,半強迫地把腳步從金光瑤之前挪開了。
他一步一步,在琴笛合奏的操控之下,僵硬地第二次朝那口空棺走去。魏無羨和藍忘機也一步一步隨著他靠近。等他一翻進那口棺材,二人不約而同地在地上棺蓋兩端一踢,沉重的棺蓋飛起又落下。魏無羨輕靈地翻上棺頭,左手把陳情插回腰間,飛速咬破右手手指,如行雲流水般地在棺蓋上畫下了一整串龍飛鳳舞、鮮血淋漓的咒文,片刻不滯,一筆到底!
至此,棺材內野獸嘶嚎般的聲音才漸漸歇止。藍忘機按住了顫動的七弦,凝住了指下的琴音。魏無羨輕輕籲出一口氣,謹慎地感應了一會兒,確定棺蓋下沒有力量了,這才站起來道:「脾氣真不好,對吧。」
他站在棺材上,高出太多,藍忘機收了琴,睜著一雙顏色淺淡的眸子,抬頭看他。魏無羨低下頭,右手忍不住撓了撓那張白白淨淨的臉,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的,給他撓上了幾道血紅的血印。藍忘機不以為意,道:「下來吧。」
魏無羨笑著跳了下來,被他接了個正著。
這邊稍稍安靜了,那邊,聶懷桑卻開始唉唉痛叫了。
他道:「曦臣哥!你快來幫我看看,我的腿還跟身子連著沒有!」
藍曦臣走過去,按住他一番察看,道:「懷桑,沒事,不用這麼害怕,腿沒有斷。只是刺破了一處。」
聶懷桑恐怖地道:「刺破了!刺破了怎麼能不害怕!刺穿了沒有啊?曦臣哥救命啊!」
藍曦臣啼笑皆非,道:「沒有那麼嚴重。」
聶懷桑還是抱著腿滿地打滾,藍曦臣知道他最怕痛,便從懷中取出藥瓶,放到聶懷桑手裡,道:「止痛。」
聶懷桑連忙取藥來吃,邊吃邊道:「我怎麼這麼倒楣,莫名其妙被那個蘇憫善半路抓來,他都要逃跑了還刺我一劍!不知道對付我直接推開就行了嗎,用得著動刀動劍……」
藍曦臣起身回頭。金光瑤跌坐在地,臉色蒼白如紙,頭髮微微散亂,額頭滿是冷汗,狼狽至極。大約是斷手處痛得太厲害了,忍不住輕聲呻吟了兩聲。他抬眼去看藍曦臣。雖然什麼話都沒說,可光是這幅捂著斷腕的模樣,還有淒慘無比的眼神,無一不很難讓人心生憐憫。
藍曦臣看了他一會兒,歎息一聲,還是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藥物。
魏無羨道:「藍宗主。」
藍曦臣道:「魏公子,他現在……這副模樣,應該再做不了什麼。再不給他救治,怕是要當場死在這裡。還有許多事都沒問清。」
魏無羨道:「藍宗主,我明白,我不是不讓你救他,我是提醒你小心他。最好禁了他的言,不要再讓他說話。」
藍曦臣微一點頭,對金光瑤道:「金宗主,你聽到了。請你不要再做些無謂的舉動了。否則為以防萬一,你有任何動作,我都會不留情面……」他深吸一口氣,道:「取你性命。」
金光瑤點了點頭,低聲說了微弱的一句:「多謝澤蕪君……」
藍曦臣俯下身,謹慎又小心地給他處理斷腕的傷口,金光瑤一路發抖。見昔日風光無限的義弟落得此時這般下場,藍曦臣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心中歎息。
魏無羨和藍忘機一起走到角落。溫寧還半垮不垮地以一個尷尬的姿勢倒在江澄和金淩身上。魏無羨把他平放到地上,檢查一番他胸口那個黑洞,大是犯愁:「你看你這……該用什麼東西堵才好。」
溫寧道:「公子,我這樣很嚴重嗎……」
魏無羨道:「不嚴重。你又不用這裡的臟器。但是難看。」
溫寧道:「我又不要好看……」
江澄是沉默,金淩則是要說不說。
那邊藍曦臣給金光瑤處理傷口,見金光瑤疼得快暈過去了,原本想借此懲戒他一番的藍曦臣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回頭道:「懷桑,方才那瓶藥給我。」
聶懷桑吃了兩粒止了疼便把藥瓶收進懷裡了,忙道:「哦,好。」低頭一陣翻找,摸出來正要遞給藍曦臣,突然瞳孔收縮,驚恐萬狀地道:「曦臣哥小心背後!!!」
藍曦臣原本就對金光瑤沒放下提防之心,一直繃著一根弦,見了聶懷桑的表情,加上他這聲驚呼,心中一涼,不假思索地抽出佩劍,往身後刺去。
金光瑤被他正正當胸一劍刺穿,滿臉錯愕。
其他人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魏無羨霍然起身道:「怎麼回事?!」
聶懷桑道:「我我我……剛才看見三哥……不是,看見金宗主把手伸到身後,不知道是不是……」
金光瑤低頭看著貫穿自己胸口的一劍,嘴唇翕動,想說話,卻因為已被下了禁言,欲辯無言。魏無羨覺得這情形有些不對勁,還沒等他發問,金光瑤卻咳出一大口血,啞聲道:「藍曦臣!」
他竟然自己強行衝破了禁言術。
金光瑤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傷,左手被毒煙灼傷,右手斷腕,腹部缺了一塊,周身血跡斑斑,剛才連坐著都勉強,此刻不知是不是迴光返照,竟然靠著自己就站了起來,又恨聲喊了一次:「藍曦臣!」
藍曦臣看起來失望至極,也難過至極,道:「金宗主,我說過的。你若再有動作,我便會不留情面。」
金光瑤惡狠狠地呸了一聲,道:「是!你是說過。可我有嗎?!」
他在人前從來都是一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面孔,這時居然露出了如此市井凶蠻的一面。見他這幅大為反常的模樣,藍曦臣也感覺出了什麼問題,立即回頭去看聶懷桑。金光瑤哈哈笑道:「得了!你看他幹什麼?別看了!你能看出什麼?連我這麼多年都沒看出來呢。懷桑,你可真不錯啊。」
聶懷桑瞠目結舌,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指摘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金光瑤恨恨地道:「我居然是這樣栽在你手上……」
他強撐著想走到聶懷桑那邊去,可一把劍還貫穿著他的心口,走了一步,立即流露出痛苦之色。藍曦臣既不能給他致命一擊,又不能貿然拔劍,脫口道:「別動!」
金光瑤也確實走不動了。他一手握住胸前的劍鋒,定住身形,吐出一口血,道:「好一個『一問三不知』!難怪了……藏了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聶懷桑哆嗦道:「曦臣哥你信我,我剛才是真的看到他……」
金光瑤面色猙獰,喝道:「你!」
他又想朝聶懷桑撲去,劍往裡又往他胸口裡插了一寸,藍曦臣也喝道:「別動!」
之前他已經吃了金光瑤無數個虧、上過他無數次當,這一次也難免心懷警惕,懷疑他是因為被聶懷桑拆穿背後的動作,情急之下才故意反咬,只為再次使他分神。金光瑤輕而易舉地讀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怒極反笑,道:「藍曦臣!我這一生撒謊無數害人無數,如你所言,殺父殺兄殺妻殺子殺師殺友,天下的壞事我什麼沒做過!」
他吸進一口氣,啞聲道:「可我獨獨從沒想過要害你!」
藍曦臣怔然。
金光瑤又喘了幾口氣,抓著他的劍,咬牙道:「……當初你雲深不知處被燒毀逃竄在外,救你於水火之中的是誰?後來姑蘇藍氏重建雲深不知處,鼎力相助的又是誰?這麼多年來,我何曾打壓過姑蘇藍氏,哪次不是百般支持!除了這次暫壓了你的靈力,我何曾對不起過你和你家族?何時向你邀過恩!」
聽著這些質問,藍曦臣竟無法說服自己再去對他使用禁言。金光瑤道:「蘇憫善不過因為當年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報我。而你,澤蕪君,藍宗主,照樣和聶明玦一樣容不下我,連一條生路都不肯給我!」
這句說完,金光瑤突然急速向後退去,朔月從他胸口拔出。江澄喊道:「別讓他逃了!」
藍曦臣兩步上前,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再次擒住。金光瑤現在這個樣子,跑得再快也快不到哪裡去,就算是金淩蒙上眼睛也能抓住他。何況他多處受傷,又中了致命一劍,早已無需防備了。可魏無羨卻突然反應過來,喝道:「他不是要逃!!!澤蕪君快離開他!」
已經遲了,金光瑤斷肢上的血淌到了那口棺材之上,淅淅瀝瀝的鮮血爬過魏無羨原先畫過的地方,破壞了符文,順著縫隙流進了棺材。
已經被封住的聶明玦,猛地破棺而出!
棺蓋四分五裂,一隻蒼白的大手扼住了金光瑤的脖子,另一隻,則探向了藍曦臣的喉間。
金光瑤不是要逃跑,而是要拼著最後一口氣把藍曦臣引到聶明玦這邊,同歸於盡!
藍忘機斥出避塵,風馳電掣著朝那邊刺去,可聶明玦幾乎跟本不畏懼此類仙器,即便是避塵擊中了他,多半也無法阻止他進一步縮小和藍曦臣喉嚨之間近在咫尺的距離。
然而,就在那只手還差毫釐便可扼住藍曦臣脖子時,金光瑤用殘存的左手猛地在他胸口一推,把藍曦臣推了出去。
他自己則被聶明玦掐著脖子拽進了棺材裡,高高舉起,就像舉著一隻布偶,畫面可怖之極。金光瑤雙手掰著聶明玦如鋼鐵一般的手掌,因痛苦掙扎不止,一邊披頭散髮地掙扎一邊從眼裡放出凶光,聲嘶力竭破口大駡道:「聶明玦我操你媽!你以為老子真怕你嗎?!我……」
他嗆出一口艱難萬狀的鮮血,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異常殘忍且清晰的一聲「喀喀」。
金光瑤喉間發出一絲咽氣的嗚咽。金淩肩頭一顫,閉目捂耳,不敢再聽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