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景儀扒上門縫看了一眼,旋即用身體堵住門縫,瞠目結舌道:「好、好、好多!」
魏無羨道:「走屍嗎?多是多少?」
藍景儀道:「我不知道!整條街上都是,好幾百吧!而且在越來越多!我看那兩個紙人要撐不住了!」
守門的一對紙人若是守不住了,門外整條街上的走屍就會湧進這間店鋪。斬,中屍毒粉,而且奮力廝殺,毒素流走會極快;不斬,便會被撕咬至死。曉星塵持劍欲推門而出,大概是想以殘力抵擋一陣是一陣,但臉頰湧上一層紫紅之氣,竟跌坐到地上。魏無羨道:「你安心坐著吧。很快就解決了。」
他隨手又在藍景儀的劍上劃破了右手食指,血珠滴落,藍景儀道:「你又要用點睛召將術嗎?每個紙人眼眶裡點兩下,點完了你得流多少血?要不要我分點給你?」
立即有其他少年挽起袖子:「我也可以分點……」
魏無羨哭笑不得:「不用。有沒有空白符篆?」
這群世家子弟年紀尚小,還沒修煉到可以即畫即用的火候,因此備在身上的都是已經畫好了的符篆。藍思追搖頭道:「沒有。」魏無羨也不在意:「畫過的也行。」
藍思追便取出了乾坤袋中的一疊黃符。魏無羨只拿了一張,粗略掃一眼,並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朱砂繪製的符路上龍飛鳳舞地從頂畫到底,殷紅的鮮血和赤紅的朱砂合成了一副新的符文。手腕一翻,黃色的符紅色的字在空中自燃起來。魏無羨伸出左手,接住燃燒後悠悠墜落的符灰,收攏五指,微微低頭,張開的同時,將掌心裡黑色的灰燼向那一排排紙人輕輕一吹,低聲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符灰撲面。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陰力士,忽然將他垂放在腳邊的砍刀提起,扛在了肩上。
他身旁一名雲鬢高聳、衣飾華貴的紙美人慢慢舉起右手,纖細修長的五指靈活地轉騰,似乎是一位慵懶的貴婦,在漫不經心地欣賞自己塗得猩紅的長指甲。美人腳邊站著兩名金童玉女,金童頑皮地拽了一下玉女的辮子,玉女沖他吐了吐舌頭,一條近九寸的長舌從她的小嘴裡倏然探出,毒蛇一般在童子的胸口上戳了一個大洞,旋即縮回,又毒又狠。金童張大了嘴,露出兩派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兩個紙人小童竟然自己先開始打起架來了。
二三十只紙人,一個接一個地開始東搖西晃起來,仿佛在活動筋骨一般,一邊晃動一邊彼此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四下起伏。不是活人,勝似活人。
魏無羨道:「屏住呼吸。」
說完,他錯開身子,讓出大門的方向,微一欠身,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
木門再次猛地彈開,屍毒粉的腥甜腐爛之氣灌入,眾人立即掩口舉袖阻擋。陰力士大吼一聲,率先沖出,剩餘的紙人們魚貫而出。
木門跟在最後一名紙人身後重新關上。魏無羨道:「沒人吸進去吧?」
眾人紛紛表示沒有。魏無羨便扶起曉星塵,本想找個地方讓他躺,發現竟然找不出來,他只能坐在冰冷又滿是灰塵的地面上。曉星塵依舊緊緊抓著他的霜華劍,好容易從半昏迷中醒來,咳嗽幾聲,聲音微弱地道:「閣下方才那是……點睛召將?」
魏無羨道:「粗略懂。」
曉星塵想了想,微笑道:「嗯……用來殺滅這些走屍,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頓了片刻,他才道:「不過,修習此道,極易遭受手下厲鬼凶靈的反噬。就連身為此道開山之聖的夷陵老祖魏無羨亦不能倖免。我個人建議,閣下今後不若,多加小心,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少用,平時多修修別的……」
魏無羨心中歎了口氣,道:「多謝規勸。」
成名的修士大多會旗幟分明地站出立場,劃出界限,表示與某人不共戴天。而他這位小師叔在自己都快半死不活的情形下,還婉言相勸,提醒他當心反噬,可見是個性情十分溫和善良的心軟之人。看著曉星塵眼上厚厚的一層繃帶,想到他的經歷,魏無羨不免為之歎惋。
一般只有涉世未深的少年子弟對這些歪門邪道的新奇才會大於厭惡痛斥,除了臉色一直很難看的金淩,其他的都擠在門縫前觀戰:「救命……那女紙人的指甲好恐怖啊,給她抓一下就是五條溝。」「那個小姑娘的舌頭為什麼那麼長那麼硬?她是吊死鬼嗎?」「男的力氣好大!居然能一次舉起那麼多走屍,他要往地下摔啦!看看看!摔了!摔裂了!」
被曉星塵拉著溫言一陣,魏無羨拿下桌上最後一碗沒喝完的糯米粥,道:「你中毒已深,這裡有碗東西,可能可以給你緩一下,也可能什麼用都沒有,並且非常難吃。你要不要試試。如果你不想活就算了。」
曉星塵雙手接過碗,道:「當然想活。能活還是儘量活吧。」
然而他低頭喝了一口,嘴角就抽動起來,緊緊抿住才沒吐。好半晌,這才彬彬有禮地道:「謝謝。」
魏無羨轉頭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人家說什麼了?就你們嬌氣刁鑽,吃了我煮的粥還諸多抱怨。」
金淩道:「那是你煮的嗎?你除了最後往鍋加了一堆奇怪的東西,你還幹什麼了?」
曉星塵道:「不過我剛才想了一下。如果要我天天吃這個,我選擇死亡。」
金淩毫不留情地大聲嘲笑起來,連藍思追也繃不住,「噗」了一下。魏無羨無言地看向他們,藍思追連忙正色。這時,藍景儀喜道:「好啦,都殺完了。咱們贏了!」
曉星塵忙放下碗,道:「先別開門。當心,恐怕還會再來……」
魏無羨道:「不要放下碗,拿起來喝完。」說著靠近木門,從門縫中往外看去。剛經過一場非人的廝殺,街道上彌漫飛揚著稀薄的白霧和紫紅的粉塵。屍毒粉正在漸漸消散,那群紙人則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行走巡視,滿地屍塊,遇到還能動的,就狠狠地踩,直踩到它們徹底爛成一攤肉泥為止。
除此以外,寂靜無聲。暫時還沒有新的走屍趕到。
正在魏無羨就要放鬆時,從他的頭頂傳來一陣極輕極輕的異動。
這聲音實在是太難覺察了,似乎是有人在瓦片上飛速踏走,但這個人身法異常輕靈詭異,足音接近於無。魏無羨五感靈敏,這才捕捉到瓦片之間的細微碰撞聲,這動靜更瞞不過曉星塵這個瞎子,他提醒道:「上方!」
魏無羨喝道:「散開!」
話音剛落,堂屋上方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碎瓦、積灰、草葉如雨紛紛而落。好在眾多少年已經敏捷地四下散開,才沒人被砸傷。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屋頂上方的破口落下。
這人一身黑色的道袍,身形高挑,腰杆筆直,立如蒼松。背插拂塵,手持長劍,面容清俊,微微昂著頭,一副很是孤高的形容。
然而,他的雙眼裡沒有瞳仁,亦是一片死白。
一具凶屍!
眾人腦子裡剛剛確定了這件事,他便挺劍刺來。
他刺的是離他最近的金淩,金淩格劍抵擋,只覺劍上傳來的力量極大,震得他手臂發麻。若不是他的佩劍「歲華」靈力非凡,只怕早已劍斷人亡。那黑衣凶屍一劍不成,又是一劍,連貫一如行雲流水,狠辣一如仇深似海,這次直斬金淩手臂。情急之下,曉星塵出劍替金淩擋了一擊,可能是屍毒上湧,終於倒下不動了。藍景儀驚駭道:「他究竟是死是活?!我從沒見過這麼……」
行動這麼敏捷、劍法如此精湛的凶屍!
他沒說完後半句,是因為他立即想起來了,他見過。
鬼將軍也是這樣的!
魏無羨緊緊盯著這名道人,思緒急轉,拔出腰間竹笛,一上來就是一段淒厲刺耳的長調,刺得在場其他人都捂住了耳。那名道人聽到笛聲,身形晃了晃,持劍的手不住發抖,最終還是一劍刺來!
無法控制。這具凶屍是有主的!
魏無羨避開這風雷般瞬息而至的一劍,錯身中,從容地吹出了另一段調子。須臾,那些在外巡邏的紙人也躍上了屋頂,從那個大洞跳了下來。那道人凶屍覺察有異,右手刷刷兩劍回刺,將兩名紙人從頭至下劈成了四半。左手則抽出拂塵,千萬根柔軟的白絲仿佛化作鋼鞭毒刺,一甩便是爆頭斷肢,若是無意中掃到人,恐怕就被紮成了血篩子。魏無羨百忙之中抽空道:「都別過來,好好呆在角落裡!」說完繼續催動,笛音時而跳脫輕佻,時而高亢如怒。那道人雖然雙手並用,兇悍已極,但源源不斷有紙人從上方落下,圍著他攻擊,他打了這邊有那邊,殺了前方來背後,力有不逮。突然,從天而降一名陰力士,砸中了他,踩著他的肩,把他壓在了地上。
緊接著,又有三名陰力士從頭頂洞口躍下,一個接著一個地砸在他身上。
傳說陰力士力大無窮,手藝人紮它們的時候原本就會加一些東西給它們增加體重,被召來的孤魂野鬼上身之後,更是一個賽一個的死沉死沉,如此砸下一個已是猶如泰山壓頂。一口氣砸下四個,沒有被砸得口吐內臟已是了不起。那身穿道袍的凶屍被四名陰力士壓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魏無羨走了過去,發現他背後有一處衣料破損,撫平察看,破損處下能看到他左邊肩胛骨附近的一道傷口,又細又窄,道:「翻過來。」
四名陰力士便將這道人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方便他察看。魏無羨伸出割有傷口的手指,在他們口唇處一一抹過,表示獎勵。陰力士們伸出鮮紅的紙舌,緩慢又珍惜地舔舐著口邊的鮮血,似乎吃得津津有味。魏無羨這才低頭繼續檢查。這名道人左胸靠近心臟處也有同樣的破損,同樣的細窄傷口。像是被人一劍貫心而死。
這具凶屍一直在勉力掙扎,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咆哮,嘴角有烏黑的血液流下。魏無羨捏住他臉頰,逼他打開了口,往裡一看,他的舌頭竟也被連根拔去了。
盲眼,拔舌。盲眼,拔舌。
為什麼這兩種特徵出現得如此頻繁?
魏無羨觀察一陣,覺得這具凶屍的模樣和溫寧當時被黑色長釘控制時很像,心中一動,伸手在他太陽穴附近摸索。竟然真的讓他摸到了兩個金屬小點!
這種黑色釘子,是用來控制高階的凶屍,使他們喪失神智和自主思考能力的。魏無羨不瞭解此屍身份和為人,不能貿然拔釘,覺得有必要好好審問一番。但既然舌頭已被拔去,這具凶屍就算清醒了也是說不出話的。他向藍家那幾個小輩問道:「你們之中有誰修過問靈?」
藍思追舉手道:「我。我修過。」
魏無羨道:「帶琴了嗎?」
藍思追道:「帶了。」他立刻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樣式簡潔、木色發亮的古琴。魏無羨看這把琴似乎很新,道:「你的琴語修得如何?實戰過嗎?請來的靈會不會說謊?」
藍景儀插嘴道:「思追的琴語含光君說過還可以的。」
藍忘機說「還可以」,那就一定是還可以,不會誇大,也不會貶低,魏無羨放了心。藍思追道:「含光君說,讓我修精不修多,請來的靈可以選擇不答話,但是一定不能夠說謊。所以只要它肯答,那麼說的就一定是真話。」
魏無羨道:「那開始吧。」
古琴橫于那名道人的頭前,藍思追坐在地上,下擺整齊地鋪開,試了兩個音,點點頭。魏無羨道:「第一個問題,問他是誰。」
藍思追想了想,默念口訣,這才敢下手彈出一句。
半晌,琴弦顫動,彈出了如金石崩裂般的兩個音。
藍思追睜大了眼睛。藍景儀催促道:「他說什麼?」
藍思追道:「宋嵐!」
……曉星塵那位知交道友,宋嵐?!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昏迷倒地的曉星塵。藍思追低聲道:「不知他知不知道,來的是宋嵐……」
金淩也壓低聲音道:「多半是不知道。他是個瞎子,宋嵐又是個啞巴,還成了沒有理智可言的凶屍……不知道最好。」
魏無羨道:「第二個問題,問他,為誰所殺。」
藍思追認真地彈出了一句。
這次,沉寂的時間是上次的三倍。
正在他們都以為,宋嵐的魂魄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時,琴弦顫顫地、沉痛地響了三下。
藍思追脫口而出:「不可能!」
魏無羨道:「他說什麼?」
藍思追不可置信地道:「他說……曉星塵。」
殺宋嵐者乃曉星塵?!
他們一共不過才問了兩個問題,孰知,一個問題的答案比一個讓人震驚。金淩懷疑道:「你彈錯了吧!」
藍思追道:「可是,『爾乃何人』,『為誰所殺』這兩個問題,是《問靈》裡最簡單、也最常問到的兩個問題,人人一開始修習《問靈》,學的第一句和第二句就是它們,練習次數不下千萬遍,我剛才還反復確認過,絕沒有彈錯。」
金淩道:「要麼你的《問靈》彈錯了,要麼你的琴語解錯了。」
藍思追搖頭道:「如果說彈錯不可能,解錯就更不可能了。『曉星塵』這三個字和名字,在來靈的回答中都不常見。如果他回答的是別的名字,而我解錯了,也不可能剛好就錯成了這個名字。」
藍景儀喃喃道:「……宋嵐去找失蹤的曉星塵,曉星塵卻殺了他……他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好朋友?他不像這樣的人啊?」
魏無羨道:「先別管這個,思追,問第三個問題:為誰所控。」
藍思追面色凝肅,大氣也不敢出,彈出了第三句。許多雙眼睛都緊緊盯著琴弦,等待著宋嵐的回答。
只聽藍思追一字一句解道:「爾、等、身、後、之、人。」
眾人猛地回頭。只見原本暈倒在地上的曉星塵已經坐了起來,單手托腮,沖他們微微一笑,舉起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打了個響指。
那清脆的聲響傳到地上的宋嵐耳裡,就像是突然在爆炸在他耳邊,宋嵐突然將牢牢壓住住他的四名陰力士都掀飛了出去!
他一躍而起,再次長劍和拂塵齊出,左右手並用,將四名陰力士連削帶絞,絞成了紛紛揚揚五顏六色的碎紙片。長劍抵住魏無羨的脖子,拂塵則威脅地對準了那些世家子弟。
店鋪內這片方寸之地,風雲瞬息突變。
金淩把手放在了劍上,魏無羨斜眼瞥見,忙道:「別動,別添亂。比劍法,這裡的人加起來都不是這個……宋嵐的對手。」
他這具身體靈力低微,佩劍又不在身邊。何況還有個不知是何居心、是敵是友的曉星塵在側。
曉星塵道:「大人跟大人說話,小朋友們就出去吧。」
他對宋嵐比了個手勢,宋嵐默然聽令,驅這群世家子弟出去。魏無羨對諸名少年道:「先出去吧。你們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外面屍毒粉應該都沉了,出去不要亂跑亂踩激起粉塵,放慢呼吸。」
金淩聽到「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又不服氣,又是懊惱,不甘心束手就擒,卻又心知確實無能為力,賭氣般地先走出去了。藍思追臨出門前,欲言又止。魏無羨道:「思追,你最懂事,帶一下他們。能做好嗎?」
藍思追點頭。魏無羨又道:「別害怕。」
藍思追道:「不害怕。」
「真的?」
「真的。」藍思追竟然笑了笑:「前輩你和含光君真像。」
魏無羨奇道:「像?我們哪裡像了?」分明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藍思追卻笑而不答,帶著剩下的人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地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覺很像。好像只要有這兩位前輩中的任何一個人在,就不必擔心害怕任何事情。」
曉星塵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枚紅色的小丹丸吃下去,道:「真是感人。」
他吃下之後,臉上的紫紅之氣迅速消退,魏無羨道:「屍毒粉解藥?」
曉星塵道:「不錯。比你那碗可怕的粥有效多了,對吧?而且是甜的。」
魏無羨道:「閣下的戲真是太足了。從外面那一場奮勇殺屍、力盡不支,再到後來為金淩擋劍,失去知覺,都是演給我們看的?」
曉星塵舉起一隻手指,豎在面前搖了搖,道:「不是演給『你們』看的,而是演給『你』看。久仰夷陵老祖大名,百聞不如一見。」
魏無羨對此並無反應,不動聲色,曉星塵繼續道:「我猜,你還沒有告訴別人的你究竟是誰吧?所以我也沒有拆穿你,讓他們出去,我們關起門私底下談。怎麼樣,是不是很貼心?」
魏無羨道:「義城的走屍都是受你驅使?」
曉星塵道:「當然。從你們一進來,吹起那支笛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有點古怪。所以我選擇親自出馬,試探一下。果然,點睛召將這種低階的術法也能發揮如此之強的威力,只可能是創始者了。」
他們所修之道是一條道,都是邪門歪道,瞞不過同行。魏無羨道:「所以你拿了這一堆小朋友做人質,究竟是想讓我幹什麼?」
曉星塵笑道:「我想讓前輩你幫一個忙,一點小忙。」
他母親的師弟居然叫他前輩,這輩分可太亂了。魏無羨正心中嘿嘿然,只見曉星塵拿出了一隻鎖靈囊,放在桌面上,道:「請。」
魏無羨將手放在那只鎖靈囊面上,把脈一般地把了一陣子,道:「什麼人的魂?碎成這樣,漿糊都糊不起來,只剩下一口氣了。」
曉星塵道:「如果這個人的魂那麼容易就黏得起來,那麼我求你幫忙做什麼呢?」
魏無羨收回了手,道:「你要我修補這個魂魄?恕我直言,裡面裝的這點魂魄實在是太少了。而且這人生前應該受到極大的折磨,痛苦至極,很可能是自殺身亡,不想再回到這個世界上。如果一個魂魄自己沒有求存欲,那麼九成是救不回來的。我沒猜錯的話,這點魂魄是被人強行拼接起來的,一旦離開鎖靈囊,隨時都可能散去。這些你肯定都清楚。」
曉星塵道:「我不清楚。我不管。這個忙你不幫也得幫。前輩不要忘記了,你帶的那一群小朋友都在門外巴巴地望著你,等你帶他們脫險呢。」
他說話的腔調十分奇特,聽似親熱,還有些甜蜜蜜的,但就是有一股無端的兇狠。仿佛上一刻和你稱兄道弟一口一個前輩叫得歡,下一刻就能翻臉動殺手。魏無羨笑道:「閣下也是百聞不如一見。薛洋,你好好一個流氓,為什麼要裝道士?」
頓了頓,「曉星塵」舉手,摘掉了眼睛上的繃帶。
繃帶層層落下,露出了一雙明亮如星、熠熠生輝的眼睛。
完好的眼睛。
這是一張年輕而討人喜歡的面孔,可以說是英俊的,但一笑時露出的一對虎牙,卻可愛得幾乎有些稚氣了,無形間隱藏起了他眼底的兇殘和野氣。
薛洋把繃帶扔到一邊,道:「哎呀,被你發現了。」
魏無羨道:「故意裝作疼得害怕,讓人良心發作不好意思摘你的繃帶察看;故意把霜華露出一截;故意說漏嘴說自己是雲遊道人。不光會使用苦肉計,還會利用人的同情心,演得好一派清逸出塵、大義凜然。若不是你不該懂、不該會的東西太多,我真的順理成章地堅信你是曉星塵了。」
而且,《問靈》的時候,宋嵐最後回答的兩個問題,答案一個是「曉星塵」,一個是「爾等身後之人」。
如果「爾等身後之人」也是曉星塵,沒理由宋嵐一定要換一種表述方式。
除非,「曉星塵」和「爾等身後之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宋嵐想要提醒他們,這個人很危險,但直接答薛洋,又怕他們不認得薛洋,只好如此。
薛洋笑嘻嘻地道:「誰讓他名聲好,我名聲壞呢?當然要裝成他,才比較容易獲取別人的信任了。」
魏無羨道:「演技精湛。」
薛洋道:「哪裡哪裡。我有一個很有名的朋友,那才叫做演技精湛。我自愧不如。好啦,廢話少說,魏前輩,這個忙你非幫不可。」
魏無羨道:「控制宋嵐和溫寧的黑色長釘是你做的吧?陰虎符你都可以復原一半,修補一個魂魄,又何必要我幫忙。」
薛洋道:「這不一樣。你是開山者。如果你不先做出前面的一半陰虎符,我是沒辦法自己做出後面一半的。你當然比我厲害。所以我不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做到。」
真不明白,為什麼不認識的人都代替他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魏無羨摸摸下巴,不知是否該禮尚往來相互吹捧一番,道:「你謙虛了。」
薛洋道:「這不是謙虛,這是事實。我說話從來不喜歡誇誇其談。如果我說要殺一個人全家,那麼就一定是全家,連條狗都不會給他留下。」
魏無羨道:「比如櫟陽常氏?」
薛洋還未答話,大門突然被猛地砸開,一道黑色身影飛了進來。
魏無羨和薛洋同時向後退去,離開了方桌,薛洋眼疾手快地奪走了那只鎖靈囊。宋嵐一手在桌上輕輕一扶,在空中翻起,落在桌上,化去了力道,隨即猛地抬頭,望著門口,道道黑色血絲爬上他的面頰。
溫寧拖著一身鐵鍊,挾一股白霧黑風,沉沉破門而入。
早在剛才吹第一段笛音的時候,魏無羨就已經發出了召喚溫寧的指令。他對溫寧道:「出去打,別打爛了。看好活人,不要讓其他走屍靠近。」
溫寧提起右手,一道鎖鏈甩了過來,宋嵐舉起拂塵相迎,兩物相擊,絞纏在一起。溫寧拖住鎖鏈向後退去,宋嵐也不放手,就這樣被他拖出了門。眾世家子弟已躲進了屋邊另一間店鋪,伸著脖子看得目不轉睛。拂塵、鐵索、長劍,叮叮噹當,火花四濺。只覺這兩具凶屍相鬥真是兇悍無比,招招狠辣,拳拳到肉,也只有凶屍能打得如此粗暴了,若是兩個活人這樣對打,早已缺胳膊少腿、腦漿爆裂了!
薛洋道:「你猜誰會贏?」
魏無羨道:「用得著猜?肯定是溫寧贏。」
薛洋道:「只可惜我給他釘了那麼多刺顱釘,他還是不肯聽話。有些東西太認主了也很是叫人頭疼。」
魏無羨不鹹不淡地道:「溫寧不是東西。」
薛洋哈哈笑道:「你沒發現這話有歧義嗎?」說到「有」字時,他突然拔劍刺來。魏無羨閃身一躲,道:「你經常這樣話說到一半就偷襲嗎?」
薛洋訝然道:「當然。我是流氓呀?你又不是才知道。我也不是想殺你,就是想讓你不能動,先跟我回去,慢慢地幫我修復這個魂魄。」
魏無羨道:「都說了我無能為力了。」
薛洋道:「不要這麼急著拒絕嘛,你一個人沒有頭緒,我們兩個可以交流探討一下啊。」這次話沒說完,他又是一劍。魏無羨在滿地紙人碎片裡避了又避,心道:「這小流氓當真身手不錯。」眼看薛洋出劍越來越快,刺的地方也越來越刁鑽毒辣,他忍不住道:「你欺負我這具身體靈力低嗎?」
薛洋道:「是的呢!」
魏無羨終於遇上一個比他還不要臉的了,也嘻嘻笑了回去,道:「寧可得罪好漢,不可得罪流氓。說的就是你。不跟你打,換個人來。」
薛洋笑眯眯地道:「換誰啊?那位含光君嗎?我讓三百多隻走屍去包抄他,他……」
話音未落,一道白衣從天而降,避塵冰冷澄澈的藍光,迎面朝他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