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八年,九月底的凌晨,阿克占氏在粹雪堂發動了,翌日早晨,迎著漫天絢爛的朝霞,阿克占氏產下了胤祚的第五子。孩子出生的時候,玄燁在宮裡忙著陝甘一帶的大旱,絲毫分不開身,連這孩子的名字,都是叫蘇簾做主取。
蘇簾翻著《說文》,把沒有用過的日字旁的字都羅列出來,伙同又當了爹的自己大兒子,一一從中甄選。
「額娘,兒子覺得這個『旺』字不錯,弘旺,叫著也好聽!」胤祚笑嘿嘿道。
蘇簾立刻搖頭:「不行,這個有主兒了?」
胤祚愣住了,立刻回想了一番,便搖頭道:「沒呢!」
「我說有主了就是有主了!!」蘇簾一臉霸道的樣子,然後又指著那個「曦」,道:「這個不錯,是破曉的意思,正好這孩子是生在破曉時分。」
胤祚狠狠搖頭:「太子的長子弘皙,和這個同音呢!」他現在最恨的莫過太子了。
爭論了一整日,最後選定了「卓」這個字,音同卓越的「卓」,意為明亮。如此便在只等弘卓滿月之後,將名字送去了內務府,載入玉牒之中了。
看著兒子那張洋溢著興奮的臉蛋,蘇簾不由暗暗歎一口氣,西林覺羅氏和阿克占氏的齟齬,還有阿克占氏對秋佳氏的挑唆……她死死瞞在肚子裡,每每看到胤祚,不免欲言又止。
總想著該給他提個醒……
「你已經虛歲二十了,隱道士說你過了二十歲便不會有子息……」蘇簾借此打開話題,見胤祚一臉不屑之態,便嚴肅了面龐道:「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雖又添了一子,如今也有嫡庶四子了。你這個當阿瑪的,平日裡也謹慎著些,多分出些心思照顧幾個尚在襁褓的孩子!可千萬不能再出了弘昉那樣的事兒!」
提及弘昉。胤祚面上喜悅之氣盡消,便悶悶「嗯」了一聲。道:「額娘的意思,兒子明白。」
蘇簾看著被乳母抱在懷中,皮子通紅的小弘卓,不禁目光柔和,但是想到弘卓的額娘間接害死了弘昉和秋佳氏,又不免心中五味交雜。
「這些日子,我聽說你除了每月十五,便只去薛氏和喜塔臘氏房中?」蘇簾原想著叫西林覺羅氏趁著這段日子。好好修復和胤祚的夫妻關系,沒想到他們之間卻愈發冷了下來。
胤祚眼底滑過一絲不愉:「兒子想給薛氏個名分,她都推三阻四,滿嘴借口!」
薛氏是胤祚從外頭自己帶回來的,身份上還只是個通房。其實通房和格格,也並無多大區別,西林覺羅氏完全沒有必要再這點小事上糾結,反而和胤祚鬧了個不愉快。
只是他們關系已經如此僵化了,蘇簾便不好說西林覺羅氏什麼壞話,便道:「她是你的嫡福晉。你好歹要多給她幾分顏面!」
「兒子已經夠給她面子的了!是她自己忝不知足!!」胤祚眼底掀起一陣厭惡,語氣亦是厭煩的,「額娘您只看到她表面賢惠。卻不知她這個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心胸更是狹隘!兒子已經受夠她了!!」
蘇簾不由喉間哽住了。
胤祚憤憤道:「她能做得出表面上的賢惠,兒子就給她表面上的尊重,想要面子裡子俱全,哪兒來那麼多好事兒?也不看她配不配?!」
蘇簾不禁皺起眉頭:「你好歹要看在弘晟的份兒上!」
胤祚哼了一聲道:「反正已經有了嫡子了,以後兒子也懶得多去她房中,每月十五去……那不過是兒子不像叫人說出寵妾滅妻的閒話罷了!」
蘇簾愕然,合著有了弘晟這個嫡子,你就覺得任務完成了?蘇簾強忍著想揍他的*。耐著性子道:「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既然做了夫妻,就該互相多諒解著!」
胤祚一臉不服氣:「額娘只叫兒子諒解她。可她卻不見得諒解兒子的難處!!她整日閒著沒事,便挑剔富蘇裡的不是之處,每每暗諷富蘇裡不懂規矩——哼!兒子可還記得,富蘇裡才生了弘暄沒多久,便要日日頂著寒風去她跟前立規矩,半句怨言也無,她倒是挑三揀四的!」
蘇簾心頭微微歎息,也就是西林覺羅氏小產時候的事兒了……她心裡不平衡,加之嫉妒難消,便愛折騰著阿克占氏了。
「你不滿嫡福晉,莫非便覺得阿克占氏沒有半點不好了?」蘇簾凝聲問道。或許弘昉之事的內情,她應該告訴胤祚。否則,阿克占氏手握三個皇孫,又仗著胤祚的寵愛,只怕要愈發失了規矩了。
胤祚眼底微微閃動,「額娘……兒子……有些事情,兒子寧願糊塗一些。」
蘇簾聽得一愣,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胤祚俊朗的面龐上多種情感揪雜,忽閃忽滅,良久才低聲道:「額娘,富蘇裡待兒子,好歹有幾分真心。兒子著實不願辜負了去……所以——」
蘇簾越聽心中不由愈發繃緊了。
胤祚低低道:「弘昉的事兒,是秋佳氏的錯,兒子容不得拿子嗣來耍心計的女人!!更何況,她還害了弘昉的性命!!」
蘇簾心頭巨震:「秋佳氏——她不是自盡的嗎?!」
胤祚眼角不由閃現三分冷意,「是,是自盡的。」
蘇簾看著自己兒子那張愈發肖似玄燁的面龐……尤其那一刻的冷漠與狠色,更是像極了他!!秋佳氏……既然不是自己了結了自己,而是胤祚……
胤祚低頭道:「兒子不該瞞著您,可是您——不也瞞著兒子嗎?」
蘇簾一時間百感交雜:「你——都知道了?」
胤祚點頭,「兒子一回京,聽說弘昉夭折,怎麼可能不叫人詳查?這事兒是秋佳氏該死,富蘇裡……她也有不對的地方,不過說到底也是福晉逼出來的!」
弘昉的死——胤祚除了怪責秋佳氏,竟把剩余的怨恨就加諸在了西林覺羅氏頭上!!!蘇簾久久無言,若非西林覺羅氏揚言要抱走阿克占氏的孩子,阿克占氏便不會挑唆秋佳氏做那樣的事情……這一切,早有因果,實在說不清誰對誰錯。
胤祚又道:「何況,阿克占氏後來也對兒子坦白了,兒子已經原諒她了。」
坦白了?蘇簾依舊保持著沉默,記得她剛剛把阿克占氏留下養胎的時候,她還無比害怕蘇簾將此事告訴胤祚。沒想到隨後,她自己卻坦誠了一切。如此可見,阿克占氏對胤祚的確是有幾分真心的。
其實,蘇簾一開始就是更中意阿克占氏的。阿克占氏心性不錯,縱然有算計,可還是個有底線的人。這次的事兒,也成為了她心中的愧疚,郁郁難結,便索性對胤祚吐露出來。
胤祚低低道:「富蘇裡這些年,在福晉手底下,其實過得很不容易。兒子都看在眼裡,所以才多寵愛她幾分。可是額娘卻一直叫兒子多憐惜些福晉,兒子……著實為難啊!」
蘇簾愕然了半晌,的確,自從胤祚娶了西林覺羅氏,蘇簾看著他們夫妻相敬如冰,難免要勸慰幾句。卻沒成想,反而叫阿克占氏的日子愈發不好過了。
胤祚又笑了笑道:「額娘,其實很多事,兒子都明白,只是要裝作不明白罷了。有句話說得好:人身在世,難得糊塗!」
蘇簾嘴唇抽動了二下:「好吧,你不蠢,我蠢!!」——她還一直以為這個兒子心性太直呢,合著他什麼都懂,不過慣愛裝作不懂罷了!!
胤祚又嘿嘿笑了,「額娘您那是用心良苦!!」
蘇簾擺擺手:「得了得了,帶著你老婆孩子走吧!以後別給我添煩,你後院的事兒,以後我也懶得管了!!」
她一片好心,想要修復胤祚夫妻關系,沒想到居然是幫倒忙!!算了算了,自己的路自己走,他愛寵著誰就寵著誰!!
就這樣,在蘇簾的閒散中,度過了康熙三十八年僅剩的辰光。
康熙三十九年春天,暖和得格外早一些。這一年格外熱鬧,因為又是選秀的一年了。蘇簾感覺到熱鬧,是因為她娘家的兩個侄女,也都到了選秀的年紀了。
溫惠十四,淑慎十三。都是花骨朵一眼的年紀,青嫩青嫩的,這個時代卻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事關女兒的前途,無論是大嫂孟佳氏還是弟妹李芳姿,來得都格外勤快些。
大嫂對於溫惠的婚嫁,卻是有了主意的樣子,只是想求個指婚。
「也是趕巧了,那一日打春,妾身帶溫惠還有同興同盛去廟裡進香,便碰見了已故信郡王的老側福晉。起初老側福晉只說同興、同盛倆長得跟孿生似的,很是喜歡,後來聽說妾身前前後後生了四個兒子,老側福晉便有些相中溫惠了。」孟佳氏面帶喜悅,將月前之前細細敘來。
蘇簾聽得明白,那位老側福晉分明瞧上了孟佳氏的生育能力,而溫惠長得肖似其母,也是一副端莊柔婉,又好生養的身段,故而老側福晉便有些意動了。
信郡王數年前就薨了,承爵的自然是世子德昭,因為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郡王,故而德昭成了新任信郡王。而老側福晉所生的兒子……蘇簾雖然不曉得是老信郡王的哪個庶子,卻也知道,信郡王兒子不少,只怕不會有太高的爵位。頂多也就是個奉恩鎮國公,若是不濟些,不入八分輔國公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