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春天已至

醫生走後的第一個月。我很正常。

三三說:「正常得都有點不正常。」

印璽說:「這是還沒回過味來呢。」

醫生走後的第二個月。我依舊很正常。

三三說:「還真有你這種沒心沒肺的啊。」

印璽說:「故作淡定呢吧。」

醫生走後的第三個月。我繼續很正常。

小草說:「阿校你瘦了。」

陳聰說:「弟妹,你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啊。」

醫生走後的第四個月。

出項目的時候凍著了,回來之後感冒發燒。其實病得倒不算重,只是斷斷續續半個月都沒好透,精神有些不佳,晚上睡覺覺得骨頭冷。週末,我依舊會回醫生公寓,打掃打掃衛生,躺在床上睡睡覺或者發發呆。一天,半夜醒來裹著被子找水喝,一邊喝一邊就突然哭了。那是醫生走後第一次覺得難過,那種很赤.裸.裸的難過,想到嘴裡都發苦。

醫生走後的第五個月。我恢復正常。

在兩個城市間穿梭,一個人忙著兩人份的新年。年夜飯開席前,接到醫生的電話,他的聲音依舊溫柔低沉:「新年快樂。我很想你。」

我握著手機笑:「好好學習,莫要辜負我的犧牲。」

掛了電話才發現,眼眶很酸。

這五個多月的日記內容就不一一列出了,因為主題基本都是「各種憂鬱的深閨怨婦」。

時差且不論,醫生畢竟不是出去旅遊,日程比較滿,我間或出項目,偶爾還要去和大一大二的少男少女們鬥智鬥勇,也不是很閑,所以我們電話打得不多,大多是寫郵件。縱使我很想把這邊的情況事無巨靡地告訴他,但真正寫的時候又實在怕做祥林嫂,所以,每天的郵件基本和短信差不多。

「今天陪爺爺下了一上午棋,奶奶走後他話少了很多。下午去花鳥市場散步,他說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原來「砸缸」的壯舉,您小時候也幹過……」

「藥房只管開藥,診所只管看病,醫院只管治療,什麼時候中國也能藥院分開,每年能少掉多少沒必要傾家蕩產的人。今天觀摩了一台手術,中外的治療理念終究是不一樣。」

「今天去看了房子,飄窗護欄給拆了,我想我們應該是掉不出去的。瓦工師傅特別有愛,我送了他一個蘋果,他送了我一支他兒子的棒棒糖……」

「這邊手術室器械架設計的比我們的合理多了。張維的太太給他發了一張大肚照,五個月了,他說但願別錯過孩子出世。我忽然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

「今天監考,收上來一張小抄,能趕上微雕了。看了十秒眼睛就花了,我果真不是作弊的料……又掉網了!」

「今天和張維去了一家據說小有名氣的中餐館。宮保雞丁裡面有黃油,服務員端過來一籃麵包,一臉經驗豐富地跟我們說:「Put the chicken, in the bread, um~~ taste good.」我們立刻就無語了。」

「這周要去趟四川。小草和路人甲居然早就情定終生了,我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不想改論文不想改論文……」

「今天陪張維去嬰兒用品店買禮物,店裡最小的鞋子比我的手指長不了多少,簡直跟玩具一樣。他買了一套背帶褲,我真覺得一時半會兒也穿不上。我買了套積木做見面禮。」

「今天陽光無比好,你家露台曬滿了東西。你爸說他也要曬曬,就在陽台躺椅上,曬睡著了……先生,我才知道原來你有那麼多雙球鞋……」

「你想象一下一個中國人和一個德國人用英文掐架。今天張唯和組裡唯一未婚的Grtner掐克林斯曼和貝肯鮑爾誰的綜合實力更強,掐得跟語言障礙一樣手舞足蹈。」

「杜文駿打電話來,強烈要求你要帶特產回來,我想了想告訴他,汽車帶不起,啤酒帶不了,他說,那就帶歐元吧。現在的孩子,大腦構造都和我們不一樣了。」

「今天同事邀我們去他家吃飯,他太太和你外婆一樣,圓圓的自來卷,煎的小香腸味道很好,沒有喝酒,因為「德國人的啤酒都在酒吧裡」。」

等等等等……

以上算長的,言之有物的,當然,還有一部分屬於無主題無邏輯無內容的。

「晚上睡得不踏實,算相思病的吧?」

「今天在兒童區看到一個玩魔方的小孩,特別像你。」

「我覺得我都快記不得你什麼味道了。」

「今天發現行李箱夾袋裡有一根皮筋。你頭髮現在多長了?」

「今天下雨,襯衫打濕了半邊。不過那是你的襯衫~」

「今天下午去博物館,然後看著看著就開始發呆。」

「我給你畫了張素描,不過畫得很寫意……」

「Grtner讓我形容一下你。我找了半天形容詞,最後只能告訴他good。」

「台歷上所有的八叉連起來,很像華夫餅乾。」

「好像睡眠是不大好。」

「你覺不覺得心口癢癢?」

「沒,耳朵燙,估計你在腹誹我。」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我之前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生活,大腦裡有百分之一的空間,始終不受自己控制地游移在外,天氣,國際新聞,報紙,時差……不至於擾亂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節奏,但卻總覺得,有些控制不住。這些淡淡的情緒好像一層薄膜,在周身細細地纏了一圈又一圈。

進入三月後,天氣變得很好,辦公室窗外的那棵樹開始慢慢抽出新芽,一小顆一小顆的綠點憨憨地冒出來。

春天終究是來了。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